自打從石亭回來,這婆子一副心思全放在她身上,那叫一個緊追不舍。個中緣由,文斐猜了個七七八八,倒不懼此人。
隻是這樣一來,這邊的端倪就要掩不住了。
文斐有心要拖上一拖,心如電轉,沒等她近前,一壺酒全澆到了案幾上。
吳婆子被此舉迷惑,俯身探頭要去看個仔細,頓時被四溢的酒氣刺了鼻,冷不防一隻手猛地搭上她的肩頸用力往下墜,直墜得她哎呀一聲!
她駭得手腳發軟,強忍着才沒有掙紮,就聽臻夫人攏起一掌沖她嘶喊:
“你!去湖心喚黃叔端,叫他停了煙火過來見我!”
吳婆子老眼一亮:黃叔端受人之托,憑什麼臻夫人可以叫停?這二人必有貓膩!可惜單靠她一個奴婢口說無憑,須得人證,才能坐實臻夫人的罪名!
她心裡打着算盤,話音不自覺放輕,一出口,就淹沒在了震天響的煙火聲中:“夫人稍候,天黑霧重,待老奴尋兩個丫鬟一同前去!”
文斐靠唇型讀出了她的意思,當即端出萬般的不耐煩:
“區區小事,還得給你配兩個丫鬟?你等得,我卻等不得!罷了,你金貴至此,當我沒說,我尋洛娘要個婢女傳話去!”
說罷就要起身。
那怎麼成?!吳婆子聽她說什麼“等不等得”的,心裡就跟着了火似的,慌得來不及打量别的,生怕她風一陣雨一陣地改了主意,當下不敢拖延,噔噔噔往湖邊去尋小舟了。
“常宜馨倒有這麼個忠仆,可惜……”文斐斜睨她鬥氣昂揚的背影,将自己的裙擺輕輕一扯,搭在膝頭之上,“過于毛躁了。”
鮮紅的血水,自屍體身下鋪開、蔓延,緩緩從她座下淌過。
她的裙擺邊緣貼着流動的鮮血,瞬間染上一線血色,像極了特意繡上的鎖邊紅線。好在酒香與檀香混合到了一處,濃郁至極,暫且掩得住血氣。
文斐舉起那杯洗過手的酒水,停在嘴邊做着樣子,将喝不喝。
不管今日借着煙火之勢行兇的人是誰,黃叔端作為“火宴”的另一個“操縱者”,已然卷進這場棋局裡。
幕後真兇落網,黃叔端姑且有口難言。就怕那真兇捉不住,洛娘有衛平候罩着,獨留黃叔端當替罪羊。
須知陸長澤已在留意火宴的動向,别人還好說,他遇上黃叔端,少有不踩一腳的。文斐隻覺黃叔端處境堪憂,不如将計就計,借那婆子将人喊到身邊再說。
卻在這時,她身側炸開一記尖利的女聲嚎叫:“臻夫人,你身下為何有血啊!殺人啦——!!”
随即,便見一張滿載珍馐的案幾掀飛了半空!
這女子好臂力!
文斐尋聲望去,那人早已逃到驚慌起身的女客身後,她隻來得及瞧見水藍色衣袂一閃而過,不禁哧出聲來:“好快的腿腳。”
随着那一闆案幾落地,瓜果點心四處滾落,宛如沾水的豬肉砸進了滾油裡,火星四濺!燙得周圍的人也紛紛尖嚷起來,有那眼尖的,瞅準了屍體的方位,嗓子都要扯破了!
衆人連滾帶爬往出口擠去,根本顧不得柳洛如何嘶聲安撫,隻想立即離開!
頭頂依舊五光十色聲震山野,前一刻還令人沉淪其中的煙火,如今卻如從天而降的催命符,每響一聲,就讓她們的腿更軟一分!
有那跑得快的,半點禮儀也顧不得,撈起裙擺就逃,一路上不知踩傷了多少人。有那跑得慢的,一時不察崴到地上,便如那掉落在地的吃食,被人慌慌張張踏過,頃刻之間,哀嚎痛呼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不同于人潮的慌張,那穿梭其中的藍衣女子,并不急着離開,她借人潮遮掩身形,一直盯着那位傳聞中的陸府臻夫人——
人人繞過那一席落荒而逃,林臻兒與死屍同席 ,卻還在那裡舉杯啜酒?
“那傻子不曉得要逃命麼……能拉他的夫人下水,倒省了我的事。”藍衣女子兀自低語,唇角泛起冷酷的笑,忽而厲聲大喝:“當心陸府的臻夫人!我方才看見她殺——唔!”
兩句話尚未喊出真章,她便覺眼前一花,不知哪裡飛來一塊雪白硬物,直直磕進了她的嘴!
牙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雙手本能地兜住嘴巴,就這樣莫名其妙兜住了些鋒利冰涼的物什!
張開手掌一看,手裡竟多一片沾血的白瓷,還有……一塊穿着紅瑪瑙金耳墜的耳垂?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掌心接住了越來越多的鮮血。
是她自己的。
自她口中湧出的鮮血,齒間碎骨般的灼痛,明明白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下毛骨悚然!再不戀戰,扭身撞開身邊正在艱難行走的女眷,下蹲半步飛速遁走!
而原本在她身前催人快走的女子,後知後覺摸向自己的耳垂,舉着滿手的鮮血慘叫起來:
“我的耳朵……是誰,是誰割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