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叔端沉默了,文斐沖他連連眨眼。
“你要問我多少回?”他壓低聲音,“我這輩子就想當個富貴閑人,火藥這種東西,我沒沾過。”
“究竟能不能?”
“……”
文斐雙目炯炯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
黃叔端繃了半晌臉,憋出一個堪比蚊子叫的字:“能。”
“好你個黃有益!”文斐哈哈大笑,眼珠子亮得驚人,“還得是我,死過一回才能從你這裡聽到一句準話!”
“你小點聲!”黃叔端慌了一瞬,再看她面上的笑意不似作假,撇開目光弱聲弱氣,“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唉,不提也罷。别笑了,快些替我想個轍,如今下不得山了,我該如何是好?”
按理來說,三郎還能笑得出來,此事當有轉機。
但他越想越晦氣,頗恨今日出門沒翻黃曆:“他們不會連火藥的名頭都扣我頭上吧,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
“這些人未必是沖着你來的。”文斐笑夠了,打趣道,“你這人,和氣生财挂腦門,除了那姓陸的,幾時有過仇家了?他們若拖你下水,八成是順手而為,剩下兩成,算你倒黴。”
“還翹你那嘴角呢,正經些!”黃叔端的臉皺成了苦瓜,滿滿都是忐忑,“陸長澤我是真怵他,回頭宜夫人再去告你我一狀,這回真成兩頭堵了!”
煙火漫天之際,所有賓客的後路都被斷了——這場看似雷聲大雨點小的火宴,何止是算計了黃叔端,百官後宅皆是那人的棋子。
好大的手筆,好大的膽子。
文斐作為被坑的一份子,要說半點不惱,怎麼可能?但她這人天生不愛發愁,此刻已成困局,心頭那根緊繃的筋反而松了下來。
她探身搭在窗沿上:“既來之則安之。有益兄,左右是走不了,不妨看看這出戲。”
黃叔端愁眉鎖眼:“什麼戲?”
“一旦斷橋困住陸府夫人,必然引來陸長澤的追查,明知如此,他們依然趁着煙火之勢炸了橋。”文斐伸出一隻手,感受着外頭的寒風,悠悠道,“可見,有兩出戲可以上台,隻不知他們要演的是哪一出。”
“何也?”
“一是,他們不敢賭大雪能否封山,橋斷,則困局成——這是他們争取到的空檔,要在這困局中謀成某件事,他們等不起。有這般膽氣,也許早有後路。此為‘快刀斬亂麻,事了拂衣去’。”
黃叔端苦笑:“但願那條後路上沒有我。”
文斐也笑,收回那條探出窗的胳膊,掌心朝上,攤到黃叔端眼前——
“二是,他們并非防着賓客進進出出,而是要引外頭的人進來,比如……被隔絕在另一座山的陸府暗衛。此為‘投之亡地而後存,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的指尖上,沾着一片尚未化開的雪花。
雪,來了。
……
常宜馨睜開眼,就見吳婆子焦急的大臉盤子,心頭一梗:“出了何事?”
“我的小祖宗!”吳婆子連忙扶她起來,替她墊好後背的錦繡軟枕,“還有什麼比您的身子更要緊的,眼下可覺着好些了?”
常宜馨不動則以,一動就覺脖頸酸疼。她按着脖子懵懵然,突然記起昏迷前的情景,蓦地抓緊吳婆子的袖口:“吳媽,死人了!好多……好多人從我身上踩過……”
吳婆子老眼含淚:“是老奴的錯,老奴該時時刻刻跟在夫人身邊的。”
常宜馨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了一身潔淨衣裳,何止脖頸發疼,身上各處亦是痛疼難當,撈起袖口一瞧,紅紅紫紫好不駭人。
登時大怒,拍了床榻就要發作,她腦袋一轉,就見此番随來别院的丫鬟在塌前跪成了一排,初初掃眼看去,個個面白似鬼。
常宜馨一腔怒火生生吓了回去,迸出一聲驚叫。
當頭的春莺,立刻伏地叩頭:“夫人,又出大事了!”
常宜馨見這是個活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何事!”
春莺話帶哭腔:“少詹事府上的李姨娘此番也來赴宴,奴婢有位遠方表姐就在她手下當值,她們原打算下山去,豈料鐵索橋已斷,我們也出不去了……”
“如何斷的?”常宜馨倒抽一口涼氣。
“是天雷劈下,生生将那麼粗的鐵索劈斷的!”春莺抖瑟着蒼白的唇,“她們都說,天雷降世,必有災殃!夫人,咱們被困在這裡,會不會……”
“住嘴,休要胡說!”常宜馨又驚又氣,雖不知她下一句想說什麼,但本能地不想繼續聽,然而春莺下一句話更是砸得她六神無主——
“奴婢沒有胡說……”春莺臉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芳華苑的人守在别院外,全給天雷炸死了,斷胳膊斷腿,在橋頭堆了一地……”
衆人驚詫,吳婆子也慌了神,大聲怒斥:“你這蹄子,這麼大的事怎不早說出來?!你姐姐可……可看真切了?”
“奴婢不敢妄言,我那姐姐在地上認出了一個焦糊頭顱,正是臻夫人身邊的丫鬟!”春莺垂淚,“現下,外頭越傳越可怕,都說天雷不炸旁人,光逮着陸府的人劈,是因着咱家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