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有你在麼?憑他巨人如何能耐,想來也是紙糊的……再說救人宜早不宜晚,腳程自當快些!”黃叔端信心滿滿,回頭将那不中用的燭台塞給她,“這個能使吧?你出手記得給我個信兒,我替你遮掩着!”
随着兩人靠近,廳堂前頭傳來的嘶吼漸漸清晰,聞其聲,竟是吳婆子——
“挨千刀的柳洛!你做東卻護不住我家夫人,該當何罪?!”
“咱們一走,這邊就出事……”黃叔端冷嘶一聲,頓覺心肺透心涼,“中計了,是調虎離山?”
文斐單手把玩着燭台,眼皮不擡:“眼下誰當咱倆是虎?”
“也是。”黃叔端讪讪摸着鼻子,“宜夫人倒是個比我還倒黴的,不知這回又傷到哪裡?”
文斐松了那隻扯他袖口的手,仔細摩梭燭台上的銅人,似入了神。
她遲遲不搭腔,也不走。黃叔端莫名其妙,催道:“三郎?”
“有益兄,這燭台上的女子是個熟人啊。”文斐挪到檐下籠火處,“你瞧。”
黃叔端愣了愣,湊過去認真打量:這尊燭台的底座由黃銅澆鑄而成,形如一女子側卧雲端掩唇笑,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秒這銅人兒就會輕笑出聲。
撇開材質不說,這造工就是少有的靈動,經黃澄澄的燈籠一照,更是金光璀璨宛如仙人。
黃叔端呼吸忽地放輕:“……像你。”
不,準确講,是像林臻兒。
文斐輕籲一口濁氣,握緊燭台:“衛平候這老兒——”
“差着輩分呢,他跟林臻兒有何交情?”黃叔端搶白,目光複雜,“張管事先前就神神道道的,一直念着你這皮囊的正主,言辭間暧昧得很……你别怪我心眼子髒,那位侯爺瞧着就是個風流的,跟他兒子一個德行!”
文斐嘴角微抖,尚來不及說什麼,就聽見吳婆子的嘶吼穿堂而來,其音凄厲到變調——
“我們所有人!所有人親眼所見!那妖魔形同巨牛,竄入廳堂劫走了我家夫人!你卻說我等信口雌黃,說這話你也不怕爛心爛肺?!我……我老婆子跟你們拼了!!”
妖魔?巨牛?
劫走了常宜馨?
糟糕!黃叔端腦中閃過一道靈光,腳比腦子還快,嗖地往文斐身後竄去!他還要繼續跑,卻覺腰上往後一勒,怎麼也跑不動!
他頭皮都炸了:“什麼東西抓我?!”
“我!”文斐立在原地一掌扣住他的腰帶,沒好氣,“沒頭沒腦跑什麼?”
“鬼差!”黃叔端回身狂搖文斐的肩膀,“三郎,是鬼差啊!我說怎有四椽栿那般高,原來不是人,是牛頭馬面來勾魂!”
“蹦出個牛妖就夠新鮮了,你這腦子,怎生能往這上頭拐的?”文斐反手就頂着他的背按在牆上,乍舌,“有益兄不去寫話本子,真是屈才。”
“你忘了衛平候從前幹過什麼了?”黃叔端悶哼一聲,無奈被壓制得死死的,怎麼也掙紮不開,“他現今還煉丹求長生呢,你瞧他生的那妖模妖樣,半點沒有五旬該有的樣子!”
他撲騰,像一條粘在牆上的魚,額上堆起豆大的汗珠:“在這個鬼地方放林臻兒的銅像燭台,那廳堂裡還供奉紅繩綁着的三牲,怕不是布陣借命?”
文斐歎氣:“衛平候會為我借命?”
“不!”黃叔端從未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這樣快,簡直是快語連珠,“許是哪裡出了錯漏,他反倒給你做了嫁衣!偏你得了便宜還上這兒來,吃了人家供奉的三牲,這是大忌啊!你細想,李姨娘遭難之際,不正是你烤肉之時?”
“你是說,我貪嘴動了衛平候的陣法,漏了鬼氣。”文斐哭笑不得,“牛頭鬼差聞着味兒來索我命了?”
“正是如此!不然那牛頭為何先去了你住過的飛雲軒,又尋來廳堂,獨獨弄走常宜馨?她頭上可插着你剛給的金簪呐!”
“如此神通,何以盡緊着活人勾呢?”文斐啧道,“他眼瘸了?”
黃叔端立刻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臉貼着牆閉目念念有詞:“告罪告罪!鬼差大人,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啊!”
見他這抖瑟樣兒,文斐刹那間心中一動,附到他耳邊低語:“有益兄,你這樣——”
黃叔端聽罷,欲哭無淚:“能行嗎?”
“就幾句話的事,不成也沒損失,拖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文斐煞有介事地叮囑,“你呀,别想着往别的地方跑,若如你所說,當真是鬼差作怪,那廳堂至少是他撲空過的,也更安全幾分不是?”
寒風侵肌,黃叔端喪着個臉滿頭大汗。
文斐湊近看他,隻見他發絲微亂、五官齊顫,其中眼皮跳得最為明顯,一眼看去就是個吓破膽的。
她又将他衣襟扯亂了些許,上下端詳,末了滿意點頭:“有益兄這神情極好,能唬人,想來她們會信的。”
“人言否?”黃叔端氣得直捶牆,“那萬一我猜錯了,侯府的内鬼殺個回馬槍,我如何是好?”
“有益兄還是通透呢,妖鬼哪有人心可怕!妖魔也好,鬼差也罷,此非人力可為,且放一邊——”文斐嘻嘻笑夠了,正色道,“隻一點,你别離姜嬷嬷太遠。此間既有内鬼作怪,那些人對這婆子必有所忌憚,不會輕易出手的。”
要出手必然是大陣仗——文斐在心裡默默補充。
“姜嬷嬷?”黃叔端想起那個白發老妪,掩不住的愕然,“她很厲害?”
“能頂四五個胡杉罷。”
黃叔端隻覺背上力道驟輕,晃着僵麻的肩頭轉過身還要追問,老友已然不見蹤迹。
唯有灰皮鹦鹉腳擒檐下燈籠的穗子,蕩在半空,歪頭與他大眼瞪小眼。
這怪鳥咦了一聲,後知後覺撲騰雙翅,追上房檐:“美人,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