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有些退縮:“姐姐,不若咱們尋那門子打聽一二?”
“好糊塗!”春鹂披頭蓋腦怒斥,“等門子回來,還如何遁走?”
“但芳華苑那些人就是在門外遭了難……”
春鹂記起李姨娘的訓誡,依葫蘆畫瓢訓道:“你且細想,世上魚肉百姓橫行霸道者何其多也,有幾個手上沒沾過血?雷公不劈他們,反倒先劈咱們這些苦命人,可有這般道理?與其說是天雷降世,不如說是天有不測風雲!”
“這回被戕害的是文大人,總有些許不同吧。”春莺惶恐中帶着一絲笃定的虔誠,“那樣的人中龍鳳……他的性命如何與平頭百姓相提并論?”
“管他什麼人中龍鳳,還不是人死如燈滅!”春鹂冷笑,恨恨望向來路,“莺兒,我隻知再不出逃,回去也是個死。叫我去當别人的替死鬼,我甯可為自己而死!”
春莺絞着手指頭還在躊躇。春鹂已是等不及,揪着她嚷:“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狂風有如實質,一陣一陣,自門外呼嘯而入!
春莺迷惘回頭。那風真大,她一轉身,就有種被推回門内的錯覺。
她陡然打了一個冷顫!
是的,回去也活不成。
怪物橫行之際,誰會在意一個丫鬟的生死?她生來就是墊腳石的命,從吳婆子安排她去最外圍的那一刻起,她便等同于死在了這座别院裡。
“隻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别……”春莺喃喃,再感受着那推她回去的風,冰寒徹骨,便如閻王之手!
她又打了個冷顫,被搡醒了似的,毅然拉着春鹂奔向門外:“姐姐,咱們走!”
因出逃匆忙,二人來不及掌燈提燈籠,便這般摸着黑尋到崎岖的山道。
昱山臨近别院的那段山路最是嵬巍,其坡度筆挺沖天,不似斜坡,更像峭壁,偏偏隻容一人通過。
路上磕碰摔跌了不知多少次,好在姐妹同心相互拉扯,最峻峭的這段路硬是讓她們渡了過去,而沿着山壁轉過一個小小的折角,接下來的山路便開闊許多,得以兩人同行了。
姐妹倆借着夜色勉強看清前路,在蕭蕭朔風中相擁而泣,彼此露出今夜第一抹欣悅的笑。
“莺兒莫怕!”春鹂使勁抱緊妹妹的背,“接下來的路險歸險,但再難也沒有方才那般難走了。”
“嗯!”春莺用力點頭,她看不清姐姐的臉,但姐姐放開她便牽住她的手,令她心安。
黑暗中,春鹂的嗓音振奮不已:“來,我在前頭帶你!”
春莺順着那牽引的力道,試探着往前走,誰知走了兩三步,便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
她被那力道帶得撲跪在地!
醒過神來,掌中已然空了!
變故來得那樣快。
春鹂來不及發出第二聲尖叫,就消失在幽暗裡。太快,太快了,好似這人驟然被鬼拖走。
若說她生前還有别的動靜,便是山底遙遙一聲悶響——倘使那是她發出來的。
那記同樣短促的悶響是怎麼來的?春莺簡直不敢細想。
她跪在足以雙人同行的山道上,膝頭劇痛如火灼,泣音全堵在喉頭,張着嘴卻發不出話——姐、姐姐……她無聲地喚着,連口型也不連貫了。
回去的路更難走。許是求生欲發了力,她遊魂似的一個人,竟活生生爬了回去。
當她眼眶蓄滿淚水,天地便伸手不見五指,什麼也看不清了。她成了半瞎子,眼睫凝冰,在雪地裡摸索着,朝向别院大門挪動。
終于,她找到了覆雪的台階。
她手腳并用,一階階往上爬,直至摸到了冰涼的門檻。
她喜出望外,伸手往前探去,卻觸到更加冰涼的門闆。
門,鎖上了。
春莺呼吸一窒,雙手胡亂抓撓厚重的大門,十指在門闆上糊出數不盡的血痕,但她似乎沒了知覺,全身心隻剩恐懼。
她奮力一捶,終于嘶啞出了聲:“開……開門……”
無人相應。
她絕望蜷起身子,腳尖卻碰到一個堅硬的物什,抱進懷中一模,是一隻巨大的鐵壺——熱的,是熱的!
鐵壺裡裝着晃蕩的水,鐵皮上還燙手!方才此處分明有人!門是剛關上的!!
她升起希望,發狂砸門,用盡渾身力氣:“開門!外頭有人,快開門呐——!!”
夜漸深,雪虐風饕,别院大門咚咚不止。
……
文斐兜兜轉轉,不想那蹤迹竟消失在了廳堂東面:窗台上雪花稀薄,赫然印着半截腳印。而另外半截腳印,掩于緊閉的窗内。
廳堂内人聲鼎沸,打砸聲此起彼落。
“不好!那巨人進去了!”黃叔端慌忙朝前奔。
文斐疾步跟上,頗覺意外,猶扯着他袖口笑:“有益兄的膽氣突飛猛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