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珠随手轉動袖間的美人刺,用刺尖微微挑起越翎的下颔,嫣然笑道:“哎呀呀,就讓本姑娘來審審這膽大妄為的刺客吧。”
越翎被迫仰着臉,神情卻恢複了一貫的冷漠,面無表情道:“還演?”
迦珠收起美人刺,無聊道:“沒意思。”
古莩塔·漓音啜了一口蓼花茶,待迦珠鬧夠了,便淡淡道:“彙報吧。”
“是,漓音大人。”越翎本就蹲着,正好朝珠簾後的貴主肅拜行禮,“家主在朝鹿城的勢力已成功拉攏祈王洛思琅,助他廢去了前太子洛思琮。祈王因熱烈支持中洲皇帝廣開商貿的舉措,頗得聖意。他向我們許諾,待他登基,會尊您為唯一的皇貴妃。不過眼下我們對洛思琅的影響越來越大,待到來日,皇後之位,也并非遙不可及。”
“這一切與父親的計劃并無不同。”古莩塔·漓音神色未變,“你為何冒着風雨、架着木鸢,與一名中洲女子一同來到我的船上?”
“确是有要事。”越翎說,“我在中洲遭到了刺客的追殺。”
古莩塔·漓音微微支起身體:“是誰的人?”
“不清楚。”越翎說,“在南梨城,有一家情報中心,那裡的掌櫃說,情報的地位越高,價格也越高。祈王洛思琅,在她那裡是一百兩銀票。但當我問追殺我的刺客是誰派出來的,她向我索要一萬兩黃金。”
“這世上比祈王的地位還要高的人也并不常見,”古莩塔·漓音緩緩地說,“不是他們的皇帝……”
“就是我們的王。”越翎說。
“他們之中任何一個察覺到了我們的計劃,都是棘手的。”古莩塔·漓音輕揉太陽穴,“此事确實應該盡快禀報給父親。我會給你一艘小船,你天亮之後就啟程。”
越翎點點頭。
雖然途中有些波折,但都還是在按照他最初的規劃。
“不過——”
越翎擡頭看着她:“什麼?”
古莩塔·漓音掀開珠簾,走到他面前。
“不過,你還沒有回答完我的問題。”她說,“我問的是,你為何與一名中洲女子一同來到我的船上?”
越翎:“……”
他知道古莩塔家族的長女膽識過人,在茫茫瀛海上航行,必不會選擇安穩卻繞遠的航線,所以特意帶着岑雪鴻在近道碰瓷,方便以祐姬殿下的名義,賺自己的外快。
“賺外快”。
這三個字好難以啟齒。
“那我再換一個問題,”古莩塔·漓音又說,“你在南梨城的情報中心,花一百兩銀票買到的洛思琅的名字,回答的是什麼問題?”
越翎:“……”
刹時,越翎如遭雷殛。
他當然不會忘記。
陶祿祿說,關注着岑雪鴻的,是洛思琅。
洛思琅關注到什麼程度?他知道岑雪鴻找他幫忙渡海嗎?這件事是他默許的,還是說根本就是他安排的?
越翎想到被刺客追殺的那天,正好也是與岑雪鴻約在六珈酒肆商談的那天。
有什麼仿佛在冥冥之中昭然若揭,卻又支離破碎。
洛思琅,刺客,岑雪鴻,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
岑雪鴻,岑雪鴻,岑雪鴻。
越翎一時間心亂如麻。
一會兒想到遭遇刺客的那天,她風塵仆仆,青衣長劍,出現在他面前;一會兒想到身受重傷那夜,她穿針引線,寸步未離,守在他床邊。
想到她臨窗控筆,描摹太白的模樣。
想到她三句話不離書稿,萬死亦不足惜。
……
最後想到的,是在船舷的風雨中,那一雙帶着淚意的眼睛。
他應該說嗎?
他應該告訴古莩塔·漓音,岑雪鴻與洛思琅之間存在聯系嗎?
古莩塔·漓音若知道了,一定不會放岑雪鴻走。
可是岑雪鴻現在還在裡間昏睡,昏迷之前,是他告訴她沒事了,安全了,放心吧。要如何向她解釋,忽然之間,她又去不到心心念念的分野了?
可是,他又怎麼敢向古莩塔·漓音保證,岑雪鴻真的隻是為補全書稿而來?他也不清楚岑雪鴻究竟是不是洛思琅派往分野的探子,是否可能察覺到他們的真正目标?
越翎面露猶豫。
迦珠跳了起來,以肘壓着越翎的後頸,令他匍匐在古莩塔·漓音的腳下。
她另一手執美人刺,這次不是玩笑般地挑起越翎的臉,而是死死地以刺尖抵着他的喉管。
“你打算隐瞞什麼?!”迦珠質問。
越翎被按在金線織就的地毯上艱難地擡頭,隻能看見古莩塔·漓音俯視他的,一雙冷漠的墨綠色瞳仁。
其實,與他曾經被踐踏時見到的眼睛,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越翎斷斷續續地說。
“為何不回答漓音大人的問題!”迦珠又說,“你……”
忽然,她止住話頭,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岑雪鴻方才恢複清明,燒還沒有退去,不住喘息。
她仍然提着劍,指着迦珠的心髒,直視古莩塔·漓音的眼睛,用中洲話一字一句地說:
“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