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書堂外,古莩塔·真衍對岑雪鴻道:“檀梨大人是卡羅納卡蘭的家主,也是目前十二家中最年輕的家主。他一心研究,尤其擅長文學與醫術,恐怕是分野近百年來最淵博的學者了。也正因為如此,檀梨大人是出了名的冷漠,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世俗事務上。如果他今天不見我們,也是……”
話音未落,書童匆匆跑到二人面前:
“真衍大人,檀梨大人請您快快進去。”
古莩塔·真衍:“咦?”
岑雪鴻問:“冷漠?”
古莩塔·真衍清了清嗓子:“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難以捉摸。”
岑雪鴻随着古莩塔·真衍走入書堂。
書堂空闊,四面吊着白色的帳幔,如雪洞一般。正中央的白瓷瓶裡供着一枝鶴望蘭花,如仙鶴垂首。
在這雪洞一般的書堂裡,卻有一位紅衣女子,像乍然燃起的一簇烈火,又像在茫茫雪原上盛開的玫瑰。
她轉過身,輕蔑地打量着二人,說話的語氣中帶着上位者天生的驕傲。
“喲,真衍,你這樣的榆木腦袋也會來懸星書院?”
古莩塔·真衍被她奚落,依舊謙卑行禮道:“霄姬殿下。”
在岑雪鴻看來,古莩塔家已經是百姓們都要避讓的大貴族。又因着古莩塔·漓音為分野和親的緣故,地位已然在十二家之首。
這位是連他都不敢怠慢之人。
越翎的話回響在耳畔:
“若你見過蘇赫達那王族,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栎人會認為他們是雎神血脈,心甘情願地被統治。”
“因為他們與傳說中金羽藍眸的雎神長得一模一樣。”
面前的女子,有着藍得近乎于黑的眼睛,長長的金發垂到腰間,連周身金飾都黯然失色。
——統治分野三千年的蘇赫達那王族。
岑雪鴻在心中如此認定,便照着中洲的規矩也朝她行了一禮。
霄姬才看見她似的,換了中洲話說:
“怎麼,你們古莩塔家都把漓音送去中洲了,還猶嫌不足,又弄一個中洲人來分野城了?”
“我獨行至分野,幸得古莩塔大人以賓客之禮相待。”岑雪鴻本不欲與王族公主起沖突,但也沒有叫人任意羞辱的道理,“我來途中,承蒙見過祐姬殿下。祐姬殿下雖非王室公主,亦以女子之身為兩國交好遠涉千裡。我還以為,在她的故鄉,也應該是人人敬重才對。”
霄姬臉色微變。
用中洲話,自然說不過岑雪鴻。
岑雪鴻家學淵源,那位追封太傅的外祖父,也是在朝堂上如此伶牙俐齒,最後惹得踉跄入獄,家中女眷沒入宮中為奴為婢。
岑雪鴻一番話謙虛有禮,卻借古莩塔·漓音暗諷霄姬。古莩塔家本就與她不對付,古莩塔·真衍心裡更是暗暗得意,坐享漁人之利。
霄姬一甩衣袖,身上環佩叮當,如山間清泉。
“霄姬殿下,您别急呀,”古莩塔·真衍攔住她,“古莩塔家中設了夜宴,這會兒請帖應該已經送至您府邸上了。不會耽誤霄姬殿下去旋紫苑坊的時間吧?”
旋紫苑坊,是分野外城裡著名的風月溫柔鄉。
分野人人都知道,這位霄姬殿下夜夜都流連于旋紫苑坊,尋歡作樂,豪擲萬金。
且男女不忌,合意時便輕而易舉地将其捧為萬花之魁首,不合意時,便如随手抛棄一朵枯萎的殘花。
“少給我擺譜,古莩塔·真衍,即使是你的父親,也不過是我的奴隸。”霄姬指着他罵道,“你家的晚宴,請我也要看夠不夠格。”
她走出幾步,回身又指着卡羅納卡蘭·檀梨。
“你也一樣,檀梨。别以為我給你幾分面子,就不知好歹。”
霄姬這一旋身,岑雪鴻才看見書堂中央坐着的人。
一襲月白綢緞,裁作廣袖長袍。淡褐色的長發微微卷曲,如中洲男子一般用白玉冠束着。極淺的藍灰色眼眸,盛着對任何俗事都毫不關心的淡漠。
他坐在這雪洞中,相得益彰。仿佛憑空有一縷月光,淡淡籠在他身上。
卡羅納卡蘭·檀梨翻過一頁書稿,對霄姬說:“請回去吧。”
霄姬冷冷道:“聖女換屆在七日後,别讓我等太久了。”
待她離開,書堂中的三人才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您是怎麼惹到她了?”古莩塔·真衍問。
卡羅納卡蘭·檀梨今日已經夠煩了。他請古莩塔·真衍進來,隻是為了擋一擋霄姬,并不是真的想與他寒暄一些沒有意義的事。
“你有什麼事嗎?如果是古莩塔家的夜宴,我今天沒空。”
在他徹底厭倦、逐客之前,岑雪鴻趕緊說:“我聽聞懸星學院藏有分野所有的醫術典籍,冒昧請真衍公子帶我前來拜訪,求一份千年前的古藥方。”
這份說辭她揣摩了許久。
如果懸星學院是一座醫術學院,在這裡最有可能找到的就是——
天女目閃蝶。
【千年前,藥聖寫下的的古藥方中,曾有一味天女目閃蝶的鱗粉。】
【“天女目”是指蝴蝶翅膀上有眼睛的圖案,是為天女之目。取天女瞳中的鱗粉,可醫眼疾。】
【天女目閃蝶,隻在這一份藥方中被記載過。】
那一份藥方叫做“五昧散”。
它更廣為人知的功效是,可以解五魈之毒。
正是因為天女目閃蝶的消失,才令五魈毒變成了世界最殘忍而無解的毒藥。
卡羅納卡蘭·檀梨從正在翻閱的書籍中擡頭。
面前的中州女子,眉目沉靜,哀而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