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六下。
岑雪鴻如夢初醒,逆着四散的洶湧人群,一步一步朝賽波兒祭台走去。
“你還往祭台跑!”
“不要命啦!”
岑雪鴻被奔逃的人們沖得跌跌撞撞,她抹了一把臉,在大雨中奮力地撲向那些穿着赤金羽衣的人,摘下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具,卻都不是越翎。
淋濕的青羽衣越來越沉重。大雨滂沱中,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視線一片模糊,隐約隻能看見一襲雪白的鶴羽衣。
檀梨焦急地攔住她:“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走!”
岑雪鴻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隻能搖搖頭,把他推開,繼續往前走着。
“咚——”
第七下。
人群中傳來馬嘶聲。
一個漆黑的巨鳥之影,在疾風驟雨中從賽波兒祭台上呼嘯着掠過。
人們紛紛念誦、呼喚着雎神。
“雎神降臨了!”
“請雎神庇佑分野吧!”
可随着那巨鳥之影而來的,仍然是另一道天雷,直直地劈向王與十二家所在的觀禮席。
大雨中的觀禮席上,燃起天雷火。
“陛下!王子殿下!請趕快離開吧!”息露冒着大雨與火焰,指揮着王宮親衛。
“祭台上發生什麼事了?”盧阇王子沉聲問。
“殿下,這種時候,就别管了!”息露把他推上金銮,“臣先護您回宮!”
巨鳥在狂風暴雨中逡巡。
“雪鴻——”
有一人越過風雨而來,大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一雙雪白的駿馬朝岑雪鴻奔來,身後拖着長長的缰繩,像系着風筝一樣,系着翺翔于風雨中的巨鸢。
“上來!”
駿馬迎面奔襲,岑雪鴻翻身躍于馬上。
她抓住缰繩,回身砍斷了與馬匹之間的系繩,攀上那風筝一般的巨鸢。
另有一根缰繩垂在了賽波兒祭台上,彌沙把缰繩系在腰間,由越翎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她拽了上去。
飄蕩在風雨之中,岑雪鴻回頭,望着賽波兒祭台。
燭台傾倒,祭司奔逃。
那高高的祭台之上,隻有穿着彩羽天衣的天瑰。
大雨淋濕了她的月霞妝與額間花钿,令驕傲的霄姬殿下看起來狼狽不堪,像是被人抛棄的斑駁的彩繪面具。
鬼使神差地,岑雪鴻攀着缰繩懸在半空中,俯身向她伸出手。
天瑰也抓住了她的手。
“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八下。
待越翎把岑雪鴻拉上來,他呆滞了。
“你帶她做什麼?!”越翎指着天瑰問。
“我隻是覺得……她應該也想走。”岑雪鴻也無法解釋那一瞬間的鬼使神差,隻是憑着本能朝天瑰伸出了手,而天瑰也抓住了她的手。
巨鸢緩緩地向下墜落。
“飛不了。”越翎當機立斷,“我下去,留你們三個。順着風的方向飛就可以了,我會在那裡等你們。”
“你要怎麼下去……”
岑雪鴻話音未落,越翎已經順着缰繩滑了下去,翻身一躍,準确無誤地降落在疾速奔跑的馬背上。
“咚——”
四方琉璃鐘敲響第九下。
岑雪鴻攀着巨鸢,探頭出去望着馬背上的越翎。巨鸢緩緩飛過寂寞塔,隔着數十丈風雨,越翎也在遙遙望她。
天瑰倚着扶手,累得不住喘息,警惕地望着彌沙。
彌沙全無表情,蜷縮在巨鸢的角落裡。
天瑰稍稍放心一些。
事已至此,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了。
隻需要等待最後一聲鐘聲響起,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
她們則猶如乘着洪水中的巨船,駛向新生。
彌沙輕輕阖眸。
岑雪鴻……
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再回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嗎?
岑雪鴻渾然未覺。
彌沙突然撲向岑雪鴻,把她從木鸢上推了出去!
岑雪鴻雖然下意識地攀住了缰繩,但整個身體已經懸在木鸢外,随着風雨在半空中飄蕩。
她仍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雨水令視線一片模糊。在一片晦暗中,她奮力仰頭,隻看見彌沙一隻如火焰般的眼睛,燃燒着能令整個分野城都毀滅的恨意。
“再見了。”彌沙說。
她拔下岑雪鴻發間的孔雀翎銀簪,狠狠地紮向她抓着缰繩的手。
岑雪鴻終于松手。
誤以為雎神降臨的所有人紛紛擡頭,卻隻見到一個青羽衣的身影,正如傳說中作為北地信使的大雁。
然而青羽雁能飛過三陸與七海,那青色的身影卻無法在風雨中翺翔。
巨鸢上的岑雪鴻,直直地向着風雨中伫立的寂寞塔墜落。
在越翎的眼中,那一瞬間忽然變得無比漫長。
他瘋了一般地策馬,朝着那墜落的身影趕去。
無法思考,也放棄了思考。
隻想接住她,必須接住她。
可是好像隔着千山萬壑,從未覺得世間的距離有如此遙遠過。
心髒仿佛停止了。
風雨聲,電閃雷鳴聲,馬嘶聲,鼎沸的人聲。
全都消失了。
在無限拉長的瞬間裡,他眼睜睜地看着岑雪鴻,墜到了寂寞塔的塔頂。
在風雨呼嘯的終點,迎接岑雪鴻的并不是預料中的,冰冷堅硬的烏金石。
像是陷入了一張溫軟濕潤的大網。
青羽衣上的青色羽毛,随着她的墜落四散飄零。然而還有更多金色的、細長如蟹爪的羽毛,像繁星,像金色的雨,在空中紛紛揚揚。
鸢羽花。
二十四瓣鸢羽花。
世間所有的二十四瓣鸢羽花,都在寂寞塔的塔頂盛開。
連綴成一張金色的羽毛毯,承接住了從巨鸢上墜落的岑雪鴻。
遍尋不得。
蓦然回首。
是那座金碧輝煌的雎神塑像在人世間庇佑她,還是沈霑衣的魂魄在遙遠的人世之外保佑她呢?
一瞬間,她淚意洶湧。
岑雪鴻俯身,輕輕捧起一朵二十四瓣鸢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