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就跳到木筏裡,砍斷系着的藤蔓。
不需要劃槳,湖水自動地往洞窟中流去。
洞窟裡,是一片昏暗的河道,不知道流向什麼地方。
越往前,河道就變得越深而越闊。
洞窟裡沒有一絲光,岑雪鴻站在木筏上,擎着燈,往石壁上照去。
接着,她看見了——
鋪天蓋地的蝴蝶。
藍色和銀色的閃蝶,翅膀粼粼地映着燈火的微光。若是在晴朗的月光下,該是如何的朦胧絢麗。
洞窟隔絕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河水安靜而緩慢地流淌着。
萬物寂靜如謎。
世間隻剩下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這是一場安靜的,盛大的遷徙。
千萬隻蝴蝶,順着一條無人知曉的河道,飛向遙遠的南方。
而岑雪鴻,也許是茫茫塵世間,唯一的見證者。
她想起了阿锟說的話。
“‘天女’是一種在雎神身邊以樂和香為飼的精靈,在夜裡也會散着淡淡的熒光,所以古人就傳說,‘天女’的眼睛是夜明珠做的。”
如果她猜對了的話,“天女目”并不是一種圖案,而是代表着,這種閃蝶在夜裡也能散着熒光。
她舉目望去,在洞窟最高的、燈盞照耀不到的地方,飛舞閃爍着一點微弱的光,如螢火,如星子。
千萬隻蝴蝶中,唯一的天女目閃蝶。
她是對的。
沈霑衣的執着也是對的。
天女目閃蝶真的存在于世間。
可是她與這隻蝴蝶之間,隔得太近,又太遠。
近到她可以望見。
遠到,在她不可能觸及之處。洞窟的深處比一棵遮天蔽日的桑榕樹還要高,洞窟的石壁平滑而潮濕,沒有任何可以受力攀緣的地方。
她提着一盞琉璃燈,站在木筏上,順着河水,追逐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女目閃蝶。
空曠的洞窟裡,忽然傳來一聲回音。
“雪鴻!”
有如在千裡之外的塵世裡,有人大聲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岑雪鴻猛地回頭。
洞窟中仍然是一片黑暗,仿佛隻是一場幻覺。
可那聲音再一次響起,這一次更為清晰:
“岑雪鴻!”
她沒有聽錯。
是越翎的聲音!
岑雪鴻低頭,忽然發現木筏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來了一個雪青色的東西。
她将它從水中拾起來,那是越翎給的香囊。
像是追着她的蹤迹一般,冥冥之中,又飄到了她身邊,也指引着越翎。
她對着空無一物的黑暗喊了一聲:“越翎!”
隻有重重的回音,沒有回答。
岑雪鴻心裡沒由來地一陣緊張,低頭再看那香囊,發現它竟沾着血迹。
她當然知道,自己是沒有受傷的。
這血迹,隻能是越翎的。
那天争吵之後他們分道揚镳,他是如何又折返回雨水滿溢的桑榕寨,隻比她晚半天就找到了蝴蝶谷中的洞窟?
岑雪鴻的心裡沉甸甸的。
她是不想他攔着自己,想趕他走,還說了傷人的話。
可是他還是回來了,而且又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像在南梨城一樣,像在古莩塔家的禁室一樣。
岑雪鴻歎了口氣。
她最後回望着黑暗中那一點熒光,飛舞的天女目閃蝶。
便義無反顧地逆着河水,向洞窟之外劃去。
……
越翎對着從蟒蛇腹中的拖出來的鼍龍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要去止肩上傷口的血。正低頭扯着布條,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陣刺痛。
他反應極快,反手就用刀刺去,紮中了那東西的身體。
冰涼黏膩的觸感。
在看見它之前,越翎心裡就升起了糟糕的預感。
果然,一條棕色花紋的細蛇正在刀下掙紮,隐在淤泥之中,幾乎發現不了。
手腕上兩個巨大的血窟,以及那蛇尖尖的牙、鐵烙狀的頭,都明白地告訴他:這是一條毒蛇。
越翎迅速把蛇宰了,用刀劃開手腕,吸出兩口濃稠的血。
又放了一會兒血,他随便嚼了些什麼草敷在手腕上,便繼續走了。
走出一段路,他竟感到渾身麻痹,眼皮竟沉得睜不開。
他幾乎是摔進了蝴蝶谷中的湖泊裡,不知道怎麼就順着河水飄向一個洞窟。
意識漸漸渙散。他大聲地呼喊着岑雪鴻的名字。
沒有聽見回音。
身體越來越僵硬,漸漸沉沒在河水裡。
最後的最後,隻聽見不停歇的雨聲。
他讨厭雨。記憶中,大雨總是和死人聯系在一起。
可是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在一片模糊中,隻能看見有人提着一盞琉璃燈,微微向他俯身。
燭火微濛,神女慈悲。
那大雨中的身影,與七年前千秋宴上的人,漸漸重合。
“雪鴻……”越翎低低喚了一聲。
終于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