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七歲那年輸給哥哥後,她再沒有這樣燒完過一爐瓷,現下忍不住眉眼彎彎地仔細端看,越看越歡喜。
連楊秋笙也趕來觀看稱贊,誇舒燦歌燒得好,救了舒家命脈。
舒煊平眉頭微蹙,提醒道:“秋笙妹子,在自家便罷了,若出去,切莫透露這是燦哥兒燒的瓷。”
“為什麼?”楊秋笙微微一怔,但立刻含笑柔聲道,“平哥哥,我知曉了。”
舒煊平轉頭看向妹妹,“我記得,那位寇公子住在四海客棧是吧?”
舒燦歌愣了一會兒,哥哥還不知道寇清晝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現下正在知府衙門後花園養傷。
她也不打算在此時多作解釋,隻點頭道:“哥,我去送貨吧。”
*
出門時天已大亮,從惠明橋下來便是文王廟街,再穿過三條街便是知府衙門了。
突然,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
“喲,這不是昌盛窯首匠舒大小姐嗎?這懷裡抱的是什麼寶貝呢?”
四五個身穿粗布衣裳的精壯漢子将她圍住,而領着他們的正是那紫皮老鼠,黃祥。
他手裡盤着一雙棕紅掌珠,斜眼乜她,肥膩的臉上皮笑肉不笑。
舒燦歌心中一驚,聽他的口氣,似是知道了她代哥哥燒瓷的事。
“讓開。”
“先前你哥替我燒的那四爐瓷,是他自己用昌盛窯那座饅頭窯燒的,燒出來淨是些歪瓜裂棗。我還以為是自己不走運呢——”
他說着,細長的眼睛射出精光,轉而盯向舒燦歌懷中抱着的錦盒。
“原來是他故意坑我哇!”
黃祥顯然是刻意高聲大喝,惹得街上看熱鬧的人群一下潮水般圍了上來,叽叽喳喳。
察覺到來者不善,舒燦歌不由得抱緊了錦盒,面上卻不露懼色:
“黃掌櫃,此話怎講?”
黃祥冷笑一聲,“我問你,你這爐瓷是在何處燒的?是何人燒的?”
“我為何要回答你?”舒燦歌并不怵他,眉目一凜,“讓開,别耽誤我給客人送貨。”
“哼。你不敢回答,那我來告訴大家。”
黃祥環視一圈,見周圍或好奇或議論,眼中得色更甚:
“你,舒燦歌,一年前就在自家宅子裡搭了一座雞窩窯;而現在你懷裡抱着的兩方瓷器,都出自你的手筆!”
此話一出,周遭更是物議沸騰——
“這女子燒瓷,有悖祖制呐。”
“怪不得我見昌盛窯這幾日都停工了,原來是在家中起小竈呢。”
舒燦歌垂頭不語,纖細的脖頸如一株花莖。
黃祥擡起雙臂,趁機繼續鼓噪,“舒煊平應了我賭窯的契書,結果一連燒出四爐爛器,這事想必大家夥都有所耳聞。”
衆人點點頭。
“我呢,說來慚愧,也是為了及時止損,便同意轉讓契書;可誰知這舒家人黑心呐,竟将一個外地後生連蒙帶騙,讓他受了這契書……”
黃祥倒真裝出幾分自責懊悔的神情,衆人似是受到感染,紛紛露出義憤填膺的神情,看向舒燦歌的眼神也或是不屑或是質疑。
“不止如此,這舒煊平還做起了縮頭王八,不敢在昌盛窯點火起爐,也不敢親自去燒,竟全數推給自家妹子。”
說到此處,他又是一聲冷笑,“恐怕這匣子裡裝的,隻是兩方濫竽充數的瓷器罷了。哎,真是給咱們明州窯丢臉啊!”
如此颠倒黑白,煽動群情,這紫皮老鼠的嘴不知舔過多少香油才能如此舌燦蓮花。
舒燦歌心知對方已經掌握了諸多自家燒瓷的細節,多糾纏隻會愈發陷入被動,便暗自咬牙,護住錦盒,埋頭就朝人群外沖去。
但對方豈會就此罷休。
打着赤膊的壯漢突然擋在她跟前,惡狠狠推了她一把。
舒燦歌躲閃不及,一個趔趄,身子向後栽去。
可是,預想中的痛楚卻沒有降臨。
有人自身後輕輕托住了她的腰。
杏眼圓睜像受驚的小鹿,懷中卻牢牢護着檀木錦盒,這便是寇清晝所見。
他不着痕迹地将她護在身後。
“是你攔了我的貨?”
他看向黃祥,聲音冷如堅冰。
黃祥自然認得他,但不知道這尊煞星是從哪冒出來的,隻得硬着頭皮說:
“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這舒家竟将女子于私宅中燒制的劣瓷糊弄給你。這不僅是欺瞞了你,更是大大地壞了我們明州窯的名聲!”
周圍人亦點頭符合,寇清晝卻冷冷一笑:
“劣瓷?我都還沒有驗貨,你一個外人從何得知這錦盒裡瓷器的成色幾何?”
“這……”黃祥一時被噎住。
寇清晝不再多言,牽起舒燦歌就要走。
見他氣度不凡、眉眼含煞,剛才那一群壯漢也不敢貿然上前阻攔。
可舒燦歌卻按住了對方的手,低聲道:“大人可信我?”
寇清晝挑眉,淡淡一笑,眉目清朗,“我自是信你。”
她輕聲道謝,旋即面向衆人,舉起懷中錦盒,沉聲:
“既然黃掌櫃口口聲聲說我舒家拿劣瓷欺瞞主顧,如此,我便将這錦盒打開,匣中瓷器,是好是歹,皆邀諸位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