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聲銅扣輕響,錦匣開啟。
白釉挂盤溫潤,青瓷筆洗素雅,正如松風卧雲端,白水繞青山。
雖幼年失怙讓舒燦歌比同齡人更沉着冷靜,但到底不過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女孩子。
她聽夠了那些所謂的規矩祖制。
見那紫皮老鼠鼠目圓睜、驚得嘴巴半天合不上,周遭更是一片寂靜,少頃便有隐隐贊歎聲傳出。
少女粲然一笑,眉眼清麗如出水芙蓉:
“黃掌櫃認為我這兩件瓷器成色如何?”
黃祥瞪着她,憋得肥臉通紅,一會兒卻眼珠一轉,射出奸詐光芒:
“哼!你還沒答我,你手中這兩樣是究竟是舒煊平燒的還是你舒燦歌燒的?!”
舒燦歌聞言一怔,望向寇清晝,神情猶豫。
她雖是舒家人,卻并非昌盛窯匠人,按契書所約,的确應由哥哥燒制這一爐瓷。
且這兩件瓷是他以一千兩的高價定下,若傳出去由女子所燒制,價格必然受損。
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白衣公子亦回眸看她,神色從容,一雙桃花目平靜無波。
舒燦歌咬了咬唇,默默阖上錦匣,低聲:
“公子,我們走吧。”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敢答!”
黃祥像捉住了狐狸尾巴,興奮得紅光滿面。
“諸位,現下可知曉了吧?這兩件瓷出自婦人之手,乃是煞氣十足的陰瓷!日後若碰上他舒家的瓷,大夥兒可得打起十萬分警醒!”
“不!要我說,諸位為求萬安,還是别與舒家、與他昌盛窯打交道得好!”
一股怒火自心頭直沖天靈,但她也隻能咬牙忍住。
但越是忍氣吞聲卻越有人揪着不放,不知是誰尖聲叫道:
“不能讓她走了,這兩件陰瓷必須砸了!”
先前那群壯漢聞言,躍躍欲試,其中一人得了黃祥暗中使的眼色,瞬時沖到舒燦歌跟前,劈手就要從她手裡奪走錦匣。
“本座之物,我看誰敢動手?!”
刀鋒寒冽,如破天電光,那漢子臂膀上飛出一串血珠,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又是一個上挑,繡春刀便擱在了黃祥脖子上,他吓得癱坐在地,抖如篩糠,一時連求饒的話都不會說了。
尖叫四起,滿目惶惶。
“殺人啦!”
“快報官、快報官啊!”
人群悚然,不禁如鳥獸般四散後退。
寇清晝一襲白衣,立如孤松,明明是美玉無瑕的翩翩公子容貌,卻眉染邪煞,目光冷得如同山巅積雪。
連舒燦歌也被吓到了,隻愣愣地抱住錦匣。
不知何時鑽來幾片烏雲遮蔽了日頭,沉郁悶熱,隐約可聽見雷鳴轟轟,卻是兵弁的步履與甲胄之聲。
身披鎖甲的官兵如潮水般湧上街道,迅速将此處包圍。
明州知府許懷遠頭戴烏紗帽,一身赤色羅織官袍,大步走在前列。
黃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腳并用地爬到許懷遠面前,“哐哐”磕了幾個響頭,哭喊着:
“知府老爺救救草民,有狂徒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傷人啊!”
舒燦歌一個箭步擋在寇清晝身前,急道:
“知府大人明鑒!明明是他們先動手搶東西……”
“放肆!見了本府不下跪,反倒先叫起屈來!”
她回過神來,四周已黑壓壓跪了一片,獨她與寇清晝還站着,頗有些鶴立雞群。
正要跪下,卻被寇清晝拉住袖角。
“許大人好大的官威。”
繡春刀緩緩入鞘,他雖嘴角帶笑,卻不達眼底。
四下都垂着頭,便隻有舒燦歌看見了這位知府大人變臉如翻書的絕技。
許懷遠笑吟吟一拱手,恭敬躬身道,“下官不敢。”
“她是本座的人。”
陡然聽到這麼一句,她長睫輕顫,垂眸看去,那人卻噙着笑意,面色坦然:
“本座遣她做事,卻三番四次受這明州府地痞滋事尋釁。”
許懷遠掃過正跪在他腳邊瑟瑟發抖的黃祥,冷哼一聲:
“便是你這刁民帶頭鬧事?”
黃祥猛然一驚,擡頭已是面白如紙:
“小民不敢啊,是舒燦歌違背規制、竟以婦人燒制之陰瓷欺瞞這位、這位京城來的貴人,小民這才仗義執言呐!”
“陰瓷?”寇清晝冷聲道,“不過是有女子技藝比你們精湛,便端出這麼個陰毒的惡名扣上。”
許懷遠拈了拈山羊須,剛才的情形他實則已暗中看清。
他在明州上任不到兩年,對這明州瓷器行當的規矩隻是有所耳聞,并不全當一回事。
前日,寇清晝傷勢好轉,南湖總督趙烨與其會晤時,他取出一道聖谕,說是聖上要在全天下甄選瓷器佳品,不拘一格。
按理說這種事,交給修内司和臬司衙門去做便是了,但這位錦衣衛指揮使自京城前來,一路未經官驿,想必另有天家機密在身。
不過天家之事便是最大的事。既然皇上都說不拘一格了,自然也無男女之分。
念及此,許懷遠眉目一凜,厲聲喝道:“來人,給我将這刁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