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清晝似乎并不驚訝,伸手拿了一塊桃花酥,掰下一小塊喂與阿雪。
“楊覺霖勾結外人,撺掇你哥哥賭窯,買通工匠毀壞你家窯爐,想逼得你們賤賣家業;他女兒楊秋笙在總督夫人的宴席上,以毒蛾襲擊夫人,還嫁禍于你。這些,你都能忍了?”
舒燦歌垂頭默然,他便繼續往下說:
“我聽說,你那位堂姐已經受了堂審,知府大人判其笞刑二十鞭,再流徙兩千裡至汀州。你是認為她罪不至此?”
她擡起頭,纖長繁密的長睫下,一雙圓圓的杏眼幹淨得像啜飲林澗的小鹿:
“知府大人依律而行,楊秋笙所受刑法并無不公。隻是,我今日去牢中見了她一面,她擔心有人要害她性命。而且,我那位伯父已經失蹤了。”
阿雪吃完桃花酥,又安靜地蜷縮在寇清晝身邊,一雙可愛的小耳朵輕輕抖了抖。
寇清晝拍了拍衣袖上的糕屑,不急不緩地問:“哦?她覺得要取她父女二人性命的是誰?”
“她說是皇宮裡,一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鄭公公。”
寇清晝的神情微微一肅,瞳孔有一瞬間緊縮。
舒燦歌沒有察覺到他細微的神情變化,繼續道:
“楊秋笙說,這位鄭公公相中了舒家窯場的地皮,想夷平後做他的墓葬吉地。”
“鄭培興……的确是明州人士。”寇清晝思索片刻,緩緩說道,嘴角輕輕勾起,頗為玩味: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麼,他似乎也的确當得起。”
他是從京城來的官,自然比她一個遠在明州的平頭老百姓更懂天家和官場的彎彎繞繞。
聽他也這樣說,舒燦歌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這位鄭公公當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那我們如何應對……”
寇清晝一挑眉,桃花眼中似笑非笑,“我們?我還沒答應要幫你。”
舒燦歌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又看向香幾上的桃花酥,仿佛在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潤嗓,“是你那位堂姐讓你來求我的,是嗎?”
她老老實實地點頭。
“窮途末路的賭徒。”寇清晝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片刻後,卻輕輕一笑:
“不過這次,她賭對了。”
她喜上眉梢:“這麼說,寇大人是願意幫忙了?”
寇清晝點了頭,“不過,上次我便說過,我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事。”
舒燦歌沒有猶豫,平靜地直視對方的眼睛:
“隻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隻要舒家能辦到,大人要的回報,舒家一定會滿足。”
他笑了笑,眼尾向上挑起,目光灼灼:“如果我要的報酬,是你呢?”
*
夕陽西斜,倦鳥歸巢。
胡瑤芝坐在石凳上,将獾奴抱起來放在腿上,打着一把蒲扇,輕輕扇着風。
晚霞爛漫,微風吹過老榆樹蓊郁的枝葉,發出一陣怡然的沙沙聲。
天邊已隐約現出幾顆星星的影子,獾奴擡起肉乎乎的小手遙遙指去,笑聲清脆。
胡瑤芝貼在他耳邊,耐心教他辨認星星,一旁的舒燦歌擡頭望着天邊雲朵,卻有些心不在焉——
當時她究竟答沒答應寇清晝所謂的報酬?
似乎是答應了吧。
因為她記得他對着自己娓娓道來:
“當初毀壞你家窯爐的那個孫二,事情敗露後曾遭人追殺,如今看來殺手應該是鄭培興的人。之前譚棟已經查到此人的住處了,你伯父楊覺霖大概是被那殺手捉走,困住了。”
“我會派人去救他,前提是他還沒被滅口。至于你堂姐,我也會遣人暗中看着,确保她一路安全達到汀州。”
一口氣安排完,他面色從容,擡眸看她:
“至于如何保全昌盛窯,卻要看你。”
“修内司的人三日内便會抵達明州,按照常例,他們會在此停留半月,以遴選瓷器。而你要做的,便是呈上符合天家心意的瓷器。隻要舒家成了貢瓷皇商,即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鄭公公,也不能再為難。”
釉料的事,趙無憂已幫她解決。石料卻還需找尋。
舒燦歌打算投太皇太後所好,燒制冰梅紋青瓷,便需要更厚實的泥胎。
但明州窯素來胎薄,附近采石場産出的瓷石亦不能達到冰裂瓷所需的泥胎厚度。
她把目光放到了杭州府的淳平縣,聽說此處産出的石料渾厚圓潤,可堪練制更厚實的泥胎。
丫鬟小桃從月洞門外快步走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姐,門外有位婦人要見你。”
“誰?”
“她自稱是你的朋友,叫阮素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