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緊緊抱着搶奪回的詩稿,周永昭四肢蜷起,任由狂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落到身上。
血污從口鼻湧出,模糊了視線,他竟仿佛見到了父親周祿的臉。
父親被海風吹得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疲憊滄桑,一遍遍叮囑自己隻管好好讀書,其餘皆可忍耐,不要開罪範邦那些人,那些他們平頭百姓惹不起的人。
可是,這次不行。這首詩詞,是他寫給她的。
範邦竟要拿去送給倚門賣笑的妓子!
混亂中,周永昭聽到了茶壺落地的碎裂聲,緊跟着燭台被打翻了,風吹焰長,一會兒便聽得有人倉皇叫起來:
“不好,燒起來了!”
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嗆得他睜不開眼睛,微弱地喊着,“救命……救命……”
但範邦一夥人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他聽見梁木坍塌的聲音,還不等砸下來,周永昭便昏死了過去。
*
嘩!
一盆冰冷的水從天靈蓋直直潑下,周永昭猛的驚醒過來。
掀開眼皮,四下昏暗,隻在牆角嵌一盞熒光幽幽的燭台,跟明滅不定的鬼火一般。
“這裡是……哪裡?”他氣若遊絲地開口,才發覺自己竟負着手铐腳鍊。
眼前是兩個獄卒,面容冷酷,其中一個說:
“周永昭,同為書院學子,範家公子同情你家中困頓,屢屢接濟,你卻恩将仇報,設計想燒死對方,所犯罪行簡直可惡至極!”
周永昭一愣,立刻明白過來這是範邦一夥人怕他沒死,已經惡人先告狀。
“我恩将仇報?!”他語調悲憤,怒極反笑:“範邦搶我的詩文不成,便夥同他人毆打我,還縱火燒毀了我家宅子,你們不去抓他,竟把我關在獄中拷問!”
啪!
一個鞭子狠狠抽來,周永昭慘叫一聲。
另一個獄卒将早已準備好的供狀和印泥攤在他面前,冷冷道:
“鐵證如山,案情已是分明,識相的就趕緊認罪畫押,還能少挨幾頓鞭子。”
周永昭睚眦欲裂,面上再無讀書人一貫的儒雅,陰沉着目光将供狀浏覽完畢,片刻後,竟狠狠朝那供狀吐了一口唾沫。
“你小子竟敢敬酒不吃吃罰酒!找打!”
周永昭顫抖着閉上雙目,但預想中的鞭打并沒有落下。
吱呀一聲,刑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立于門口,逆光中,他的面容分辨不清。
“住手。”
語氣平淡,但威壓卻似乎有千斤重,那兩名獄卒立馬收斂了氣焰,佝着身子笑臉迎了上去:
“卑職見過寇大人。”
“我想單獨跟他說幾句話。”
獄卒不再多言,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了,離開刑房。
寇清晝在周永昭面前坐下,拾起掉落一邊的供狀看了看,面容無波。
周永昭吃力地擡起頭,借着直棱窗射入的一道冰冷月光,才看清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極俊美的臉,豐神俊秀、劍眉星目,月華在眉宇間結成霜,添了幾分煞氣。
他恍然想起,當時房梁快塌下來的一瞬間,正是此人在火海中拉了自己一把。
“是你,是你救了我……”周永昭喃喃。
寇清晝擡眼看他,“很好,看來你還沒被吓傻。”
周永昭像瀕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道:“恩公!你須得為我作證,是那範邦縱火燒了我家!”
寇清晝抿唇不言,又從袖中取出一張殘頁:
“花楹枝上露華濃,花下紅衣舞春風。”
他輕輕念出殘頁上的詩句,見周永昭驟然愣住,神色便饒有興味起來:
“這紙詩文,當時在火海中你都緊緊護在胸前不撒手,是寫給心上人的?”
周永昭神情一黯,寇清晝接着說:
“前日,範邦在馬園街尋你麻煩,恰逢趙小姐路見不平,替你解圍。‘紅衣舞春風’,她也的确當得起你這番描繪。”
周永昭蒼白的臉上起了一絲血色,那是最隐蔽難堪的心事被攤到太陽底下的羞憤。
留春宴上,他替範邦和其餘幾人作了詩,便冷眼見其借花獻佛,哄得一群官家小姐花枝亂顫。
直到趙襄一身燦烈紅衣,眉目飒爽,提着長槍上台,他的世界突然就像射進一道耀眼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