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燦歌能想象到當時茫茫荒漠中的慘烈厮殺,雖是耳朵聽到的往事,心底也有些惴惴。但見寇清晝神色如常,繼續說:
“是安王殿下的部隊趕到,替我們解了圍。他還提拔我為他的親兵。”
“後來,安王受封,前往泰州就蕃。我不殺沙漠裡的騎兵了,改殺倭寇。”他輕描淡寫地說:
“不知道哪一天,我忽然就想起來了,我是罪臣定遠侯蕭衡的兒子。于是,我去了京城,見了皇上,說明了一切,認罪。”
頓了頓,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歎道:
“當今聖上悲憫仁厚,賞識我多年戰功,又得寇公公的保舉,我才得以在錦衣衛中謀了個千戶的職位。為了報答寇公公的大恩,我拜了他為義父,姓氏也一并改了。”
故事講完了,舒燦歌一時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想起他背上和胸口的可怖刀疤,明白他已經将這個故事做了不少簡化。
相比之下,她雖然也在年幼時失去了雙親,但仍有外祖父和哥嫂的愛護。她想象不出他經曆過的悲痛與絕望,也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撫平這些傷痛,才能這般雲淡風輕地同她說起。
沉默良久,她小聲問:“你不恨當今皇帝嗎?”
“不。”他笑了笑,目光轉到窗外,水面靜谧,被船隻推開一圈又一圈漣漪。他面色從容且平靜:
“罪臣蕭衡貪功冒進,緻使城池失守、大軍潰敗,陛下聖明燭照、裁斷得宜。”
*
回京已有三日。
船上颠簸了太久,她一時緩不過來,昏昏沉沉的,連在進城的馬車上都神色恹恹。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停在寇府前,她恍惚聽到門房和丫鬟出來迎接。
小桃攙扶着她下了馬車,寇清晝卻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她吃了一驚,連帶腦袋裡也醒了神,壓低聲音叫道:
“做什麼?!放我下來!”
“夫人奔波累着了,後面幾日不要去房裡煩她,知道了麼?”
那人卻依舊把她抱在懷裡,雙臂緊緊箍着,眉眼冷冽,沉聲吩咐着一旁的丫鬟們。
“是。”
等他身上月白長袍的衣角消失在廊庑盡頭,丫鬟們才敢擡起頭來,叽叽喳喳開始議論着:
“剛才新夫人長什麼樣兒,你們瞧見了嗎?”
“沒呢。主子一把就把人抱起來了,隻瞅着身子倒是小小巧巧的,樣貌是一點兒沒看清。”
又有人奇道:“這去一趟江浙,竟從那般遠的地方帶回來一位夫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出身。”
接着有人笑起來:“我剛才瞧見另一輛馬車上似乎是嫁妝,也不是很金貴,頗有些寒酸,像是小門小戶的陪嫁。”
“主子娶妻這事兒,等明天傳到甯安公主和國公府姜家小姐那處,兩人得多傷心呐。”
丫鬟們正聊得起勁,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成天偷懶不幹活,主子回來了還這般憊怠,還有閑心在這兒嚼舌根,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想領這個月的月錢了是嗎?!”
見是蘇婆子來了,滿臉嚴肅,幾個丫鬟連忙哀求認錯,“蘇嬷嬷,我們不敢了,您老高擡貴手,這次就放過我們吧。”
蘇嬷嬷卻不買賬,隻冷冷道:“先去幹活,做好每個人分内的事。你們要賞要罰也不是我老婆子說了算。”
丫鬟們隻得低頭可憐兮兮地應了“是”,随後散去。
*
休息了兩日,舒燦歌暈船的症狀才消解。
連小桃也說,若是她還跟之前在船上那樣惡心犯困,都疑心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舒燦歌聽到這話吓了一跳,幸好後續再也沒那些症狀,且她暗自忖度,也不會那麼快懷上吧。
這日清晨,她醒來時寇清晝已不在府中。
這是她回寇府的第三日,小桃給她端了水,又伺候她穿衣洗漱。
“姑娘,我看那些大戶人家的官家太太都少說有兩個大丫鬟貼身伺候。”
舒燦歌思考了一下:“你一個人又要幫着我穿衣又要幫我梳頭,是有些累。”
“我可不是喊累。”小桃笑着,替她梳好了頭發:“不過,府裡有個叫瓶兒的丫鬟,竟也是明州人士,且性子沉穩,生得清秀,是個不錯的人選。”
“你連這些都打探好了?”
小桃正色道:“姑娘,您不知道,第一日我來府裡就被吓到了。咱們這位姑爺可算得上家大業大,宅子有十畝,園子有六畝,還有一個池塘。”
舒家的宅子,住了他們三世同堂也不過兩進。
小桃又報了府中丫鬟小厮各多少個,還壓低聲音:“我問過蘇嬷嬷了,姑爺府裡并沒有養通房或者姨娘。”
舒燦歌一怔,片刻後笑着戳了戳小桃的腦袋:“行啊你,這短短三日就把府裡的地皮踩熟了。”
小桃摸摸腦門,笑道:
“我就随便打聽了一下。姑爺不是讓他們這三天不要來打擾姑娘休息嗎,現下蘇嬷嬷已經把衆人叫到院子裡集合了,說是一會兒要拜見咱們府上的主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