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花廳,小桃走在前頭,掀開垂簾,八仙桌旁,一個藍青色衣裳的女子坐在椅子上。
女子面容姣好,烏發僅用一根灰色發帶挽成高高的馬尾狀,她正将一碟糕點抱在懷裡狼吞虎咽。
周圍兩個婢女見她這副吃相,心中忖度這快趕上餓鬼投胎了,不禁丢去幾個輕蔑的白眼。
那女子卻渾然不覺,見婢女們朝進門來的舒燦歌行禮叫“夫人”,她便放下盤子,又拿起茶杯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等茶水和糕點全數咽下去後,才将沾着酥屑的手在衣裳下擺拍了拍,大大方方地起身行禮,“寇夫人,您找我來有什麼事兒?”
“你叫宋翎?”舒燦歌問。
“對。”
“聽說你在研究複燒鈞瓷?”
宋翎一愣,“誰告訴你的?”
舒燦歌答道:“令兄宋如海。”
宋翎皺了皺眉,半晌才說:“是又如何?”
舒燦歌露出微笑:“正好,我也在鑽研複燒鈞瓷的法子,你願意來幫我嗎?”
宋翎打量了她一番,練泥利坯都是力氣活,等到起爐燒制更是煙熏火燎;而眼前的女子,嬌小清麗、十指纖纖,像一個白淨瑩潤的瓷娃娃。
“我竟不知道北鎮撫司的寇大人家中竟做起了瓷器營生。”宋翎咧嘴輕輕笑了笑:“那,夫人盤下的窯場在哪裡?”
舒燦歌搖搖頭:“隻在府中西苑辟出一塊空地,起了兩座窯爐。”
宋翎面露詫異,思索片刻後才說:“好,我可以幫你一塊兒複燒鈞瓷。不過我在京城沒有地方住,希望府上能為我提供住宿。”
“好。”
見舒燦歌答應得如此爽快,宋翎又補充道:“不過工錢還是要給的,還有餐食,我最喜歡吃采芝軒的綠豆闆栗酥。”
聽到這話,小桃有些站不住了,似乎覺得宋翎仗着自家姑娘好說話,愈發得寸進尺,正要上前分說,卻被舒燦歌用眼神輕輕按下。
舒燦歌點點頭,“我答應你。你的工錢我會按月結算,一個月三十兩,你看如何?”
宋翎笑道:“夫人爽快,那我們一言為定。”
遲疑一會兒,她又說:“隻是我現在急需用錢,想預支這個月的工錢,可以嗎?”
小桃這次是真忍不住了,呵道:“還沒為我家姑娘做什麼,就又要吃的又要住的,現在還要預支工錢,你别太過分了。”
宋翎微微紅了臉,嘟囔着:“反正我又不會跑。再說也沒地方可跑……”
舒燦歌看着她:“待會兒讓小桃領你去蘇嬷嬷那裡,你将工錢領走吧。”
小桃不服氣地嚷了一聲:“姑娘……”
舒燦歌看向宋翎,沉靜如水的杏仁眼,幹淨澄明,帶了淡淡笑意。
她說:“你哥哥之前在明州幫過我兩次,他調制釉料的工夫很高明,既然他擔保你燒瓷技藝了得,我便相信你。”
宋翎一怔,心中湧起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當初家鄉鬧饑荒,在逃荒路上,母親狠心把她丢下,隻帶着哥哥走了,留她在身後大聲哭喊,母親亦不曾回頭,終是在淚水裡模糊成一道冷酷的背影。
後來,母親去世,她與哥哥雖輾轉相遇相認,但卻已生隔閡。
宋如海現已是江南有名的畫師,養她、照顧她已完全不是問題,但宋翎卻在與其相認後再度離去,孤身一人來了京城,靠在瓷行裡幫工為生。
宋翎低下頭,“我會盡我所能。複燒鈞瓷也是我的心願,我拿了夫人的工錢,自然不會敷衍以對。”
*
中秋将至,宮裡屆時會舉辦賞月宴,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可攜帶家眷赴宴。
半個月前,蘇嬷嬷就開始教導舒燦歌宮裡頭的規矩,并介紹起諸位後妃和皇子公主們的人脈關系。
蘇嬷嬷是宮裡出來的,教導過程自然嚴肅苛刻。
舒燦歌一開始還能認真聽講,但不一會兒就感到頭腦昏沉沉的,隻想趕緊下課。
蘇嬷嬷瞧出她的憊怠,正色道:
“老婆子知道宮中規矩繁多又無趣,但還請夫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記下這些規矩;須知夫妻一體,夫人的臉面便是五爺的臉面。”
夫妻一體……
她怔了會兒,心裡默默歎了口氣,垂頭輕輕點了點。
好不容易等蘇嬷嬷今日的教習結束,時辰已是未時。
小桃捧着裁好的兩件新衣裳,一件豆綠色千水裙、一件桃粉色煙羅裙,歡歡喜喜地從門外快步走進來。
“姑娘,您瞧瞧明日赴宴穿什麼衣裳?”她将手裡兩條衣裙攤開,鋪在床榻上。
舒燦歌坐在床邊,伸手撫摸衣裳的緞子。這是安王妃在泰州時送的綢緞裁制,料子光華如水,色澤鮮潤可愛。
她正一時拿不定主意,寇清晝從門外踏了進來——
“穿那件粉色的吧,粉色更襯你。”
她擡眸望去,男人依舊是那番沉靜俊朗的模樣,桃花眼裡含了淺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