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看了戲班呈上來的曲目折子,點了一出《張生煮海》,戲台上正演到張生清夜撫琴,引來東海龍王三女瓊蓮。
龍女聞弦歌而知雅意,芳心暗動,現身與張生互訴衷腸,兩人立下海誓山盟,約定在中秋月圓之夜相會。
戲曲一波三折,旦角賣力演繹,引得台下一衆嫔妃和衆位官家女眷都入了神。
皇後朝綠衣女子招了招手,面帶微笑:“璇兒,好孩子,坐過來陪本宮一起看罷。”
女子盈盈拜謝,随即施施然起身,坐到了皇後身邊。
舒燦歌猜得不錯,她果然是信國公家的小姐姜璇。
一想到她送的那把古琴,以及之前靳雲楚繪聲繪色的描述,她愈發感到剛才姜璇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審視、疑惑和敵意。
好似在無聲地說:“憑什麼你能嫁給他?”
她趕緊晃了晃腦袋,将這種想法抛諸腦後。
人家不過了盯着自己看了一會兒,或許時間是長了一點,眼神是兇了一點,但無端揣測,是小人心态。
*
戲唱到一半,如意門外,忽然傳來孩子的哭聲——
“嗚嗚,你把我的泥人弄壞了,你賠我!”
是一個男孩兒在哭,音量不低。
但這會兒台上的戲曲正演到高潮——仙姑将銀鍋贈與張生,令其煮沸海水,逼東海龍王釋放三龍女。
故除了坐在靠近大門位置的舒燦歌,其餘人似乎都沒聽見。
等她悄悄走出如意門,正見到老榕樹下的泥坑旁,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站在一塊大青石上,雙手叉腰、一臉鄙夷地盯着男孩: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現在阿母不在,我看你哭給誰看!”
男孩兒聞言哭得更大聲了,“臭阿姐、壞阿姐,怪不得阿母罵你是沒人要的拖油瓶、賠錢貨!”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試試!”
女孩明顯被戳到痛處,瞬時暴跳如雷,随手拿起一旁的石塊,作勢要撲上去砸對方腦門。
舒燦歌趕忙上前将二人拉開,皺起眉毛:“小小年紀,做姐姐的怎麼打起弟弟來?”
女孩看樣子十三歲左右,瞪了她一眼:“你是誰?要你多管閑事!”
男孩兒七八歲的年紀,生得矮胖圓潤,陡然見到一個漂亮姐姐擋在自己身前維護自己,心中好感頓生,甕聲甕氣地哭訴:
“壞姐姐故意扯壞了我的泥娃娃,還要打我,嗚嗚。”
舒燦歌從他手裡接過破損的泥人一瞧,娃娃的頭被扯掉了。
但她自小上山下水、練泥揉坯,捏個泥人娃娃是信手拈來的事。
于是,她順勢坐在一旁的大青石上,從泥坑裡挖了一塊泥,幾番揉制,再信手用木篾雕出娃娃的五官,最後将頭穩穩安在之前的身體上。
泥娃娃便被修複如新。
她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欣賞一番後,眉眼彎彎含笑,将完好的泥娃娃遞到男孩眼前,“給你。”
見她三兩下就把泥人修補好了,男孩目瞪口呆,看她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崇拜,正要開開心心去接時,舒燦歌卻虛晃一槍,又将泥娃娃從他眼前拿走。
“但你剛剛對姐姐不禮貌,想要泥人就得給姐姐道歉。”
男孩一臉委屈:“明明是她先弄壞我的東西……她、她還要打我。”
舒燦歌嚴肅道:“那也不能罵人。”
男孩眼巴巴地瞅了瞅她手裡的泥娃娃,轉頭看向女孩,小聲說:“對不起,阿姊。”
女孩瞥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片刻後才說:“我也不是故意弄壞你的泥人。大不了,我把前天孫嬷嬷給我買的瓷人賠給你好了。”
舒燦歌已經把泥人還給了男孩,聽了姐姐的話,他破涕為笑:
“我不要了,這位姐姐已經幫我修好了。”
女孩皺了皺眉,從袖子裡拿出一方手帕,扔給弟弟:
“阿母不是一直告誡你,‘男兒有淚不輕彈’麼,把眼淚鼻涕都擦幹淨,省得被她看見你又要挨罵。”
男孩依言擦拭起來,她又瞥了一眼舒燦歌:“還有,不要随便見到漂亮女人就喊姐姐,這世上隻有我才是你姐姐。”
這女孩面容稚嫩,卻有種人小鬼大的早熟。
且他二人的衣着都頗為華貴,男孩脖子上還挂着一圈紅玉金墜璎珞,一言一行不似宮中奴婢。
“朵兒、黎兒,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柔婉的女聲傳來,舒燦歌循聲看去,一名宮裝麗人正朝三人走來,身後跟着兩名宮女。
她看上去年紀不輕了,卻有一種歲月沉澱後的妩媚成熟,梳着留仙鬓,斜插一支累絲金鳳簪,通身天潢貴胄的華貴氣派。
兩個孩子見到她,都歡喜地叫着“阿母”,朝她跑去。
有暗香飄來,正是彩蝶軒所稱“素馨香”的氣味,亦是那晚她在寇清晝衣襟上聞到的。
這女子便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甯安公主溫佑甯。看情形,她竟已有了兩個孩子。
“妾身見過甯安公主,公主萬安。”
舒燦歌平複了心中詫異,循禮下拜。
“不必多禮。”公主笑道,又微微打量了一下她,“寇清晝這小子好福氣呐,竟娶了這麼一位年輕貌美的夫人。”
舒燦歌一愣,明明自己是第一次進宮,與她素不相識,不知對方是怎麼認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