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寫信時,外祖父已經體力不支,字迹虛浮,同時亦是寥寥數語——
“楊家老宅或有汝父之死真相,燦歌吾孫,萬事小心。”
這種釉料配方是舒燦歌幼年時無意間調制出的,僅在溫度偏低的火焰中顯迹,在平常或高溫煅燒時都會褪為無色,故也隻是拿來消遣,并不算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為此,外祖父還曾說過她不務正業,盡研習旁門左道,卻不想卻始終記得她幼時的小小“發明”。
*
殘夜還未消退,晨霧如紗,青草地上散着星星點點的露珠,滿是寒意。
馬車在城門處接受了例行盤查便得到放行,一路朝汝州的方向駛去。
車上坐着的是舒燦歌與宋翎兩人,阮素貞臨時感染了風寒,便留在客棧中,由宋川照看着。
宋翎原本就是汝州人氏,在得知舒燦歌的生父是楊家人後也是頗為震驚,因汝州楊氏在當地時出了名的燒瓷行家。
“自從宋朝覆滅後,鈞瓷的燒制技藝就失傳了。百餘年間有不少匠人都嘗試複燒鈞瓷,聽說楊家也是其中之一。”宋翎說,“難怪你之前找到我,開口就是讓我祝你複燒鈞瓷,原來這是你父親的遺願麼?”
舒燦歌點點頭,“既是家父的遺願,也是我自己的心願。”
“對了,上次被姓寇的混蛋急匆匆趕走,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差不多已經摸索出煅燒工藝這一塊了。”
“真的?!”舒燦歌驚喜地睜大眼。
宋翎頗有得色地點頭,從身上取出一本手劄,翻到最末遞給她。
上邊巨細無靡地記錄了從施釉到燒窯的整個過程,包括窯爐搭建和窯火溫度控制等等。
“就是鈞瓷的釉料特殊,我隻能盡可能還原其釉料,喏,你看這個。”
宋翎又從包袱裡翻出一枚瓷片遞給舒燦歌。
那枚瓷片上已有了紫紅兩色交融的呈色,美中不足的是紫偏靛藍,紅中微微發黑。
“若是能調制出跟宋人用的一樣的釉料,我保準能燒制出鈞瓷。”宋翎信誓旦旦。
“我有預感,此次前往汝州祖宅,或許就藏着複燒鈞瓷的秘密。”
舒燦歌端詳着掌中碎瓷,輕聲喃喃。
*
馬車行了兩天,兩人于日暮時分方才抵達汝州。
古城蒼茫,落日餘晖下更添幾分蕭瑟。
她們趕在太陽落山前投宿,小二領着兩人上樓入住。
“客官問的是那楊家老大抵給孫大虎的那處祖宅?”
舒燦歌想起還在明州時楊秋笙說過,她大伯父楊覺霖遭歹人陷害,失了楊家祖宅一事,由此看來,這名歹人便是叫孫大虎了。
她點點頭,“小二哥,這孫大虎是何人?楊家的祖宅又是如何落到他手中的?”
小二面露難色,宋翎見機,從荷包裡取出一點碎銀子放到小哥手裡。
小二眉開眼笑,忙不疊回答:
“嗐,這孫大虎原先可稱得上是汝州城裡的一害,靠坑蒙拐騙發的家,手底下養着一群地痞流氓,誰敢不服他就把人打服。聽說他有個舅舅在官府做師爺,兩廂勾結,沒人動得了他,在城裡橫行霸道慣了。”
“這楊家祖上是靠燒瓷為生的,但一代不如一代,傳到這一代,聽說老二到明州給人做了上門女婿,老大就苦撐着一點基業。”
“楊老大有個女兒,長得有幾分姿色,被那孫大虎瞧上了,就琢磨着納了做小妾。他大搖大擺上門提親,卻碰了一鼻子灰。”
“就在大家都認為孫大虎會惱羞成怒上門鬧事的時候,那家夥卻不作聲了。後來就聽說楊老大開始混迹賭場,沒多久就欠下了好幾百兩的巨債。”
小二一邊說着,一邊神神秘秘地壓低聲線:“聽說,讓楊老大沾染賭瘾欠下賭債,都是那孫大虎的奸計,為的就是逼楊老大賣女還債。”
“後來呢?”舒燦歌急忙追問。
她想起在楊秋笙去汀州的前一日,對方在牢房中哀哀地同她說,不想委身于惡霸,亦不想做閹宦的玩物。
原來,都是真的。
“那楊老二雖濫賭,但好歹還有為人父母的良心,沒真賣了女兒。他把自家祖宅抵給了孫大虎,然後帶着女兒從此消失在了汝州城。有人說他是南下明州去投奔他兄弟去了。”
小二哥說着,忽然疑惑地望向舒燦歌:“姑娘是外地人吧,怎麼想着打聽這楊家的事?”
舒燦歌并不回答,隻是微笑着又取出一小塊銀錠塞給對方:“多謝小二哥指點,我還想知道這楊家祖宅在何處,如今是誰占着?”
小二收下銀錠,深知自己隻需回答,便不再追問。
“孫大虎強占了楊家祖宅後,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黴運,先是他那在衙門做師爺的舅舅下獄,接着手底下的混混鬧事害死了兩個良家婦人,他們這夥人被官府通緝抓捕,判了秋後問斬。衆人都傳言是楊家祖宅不吉利,甚至那兩具婦人的屍體就是捕快們從那宅子後院裡刨出來的呢!”
小二說到此處仍心有餘悸,“從此那宅子也荒廢下來,就坐落在城裡東北面的巷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