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隻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
“你既然在意這東西,何苦把它摔了呢?”姜佑安說道。
“我不能娶周帛,不摔了它,周家人是不會放棄的。”楊恩說道。
“周通海是你父親的好友,你真的不想跟他聊一聊嗎?”姜佑安說道。
楊恩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塊木頭削起來,“不想,過去的事,我都不想再提了。”
姜佑安在楊恩面前蹲下,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介意自己認了楊天石做父親,可是,你也隻是為了生存而已,周家人會理解的。”
“你還記得楊天石?”楊恩停下手,擡頭問道。
姜佑安點了點頭,“認太監做父親,沒什麼大不了的,改了姓,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周帛肯定不會介意的,你要是有意,不如坐下來,跟周帛好好聊聊?”
楊恩放下手裡的東西,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公主殿下,你還記得有一年中秋,你因為感染了風寒,沒有去宮中參加中秋宴會,是楊天石把皇上賜的禦膳送到了你府上嗎?”
姜佑安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楊恩把自己闆凳搬了給姜佑安坐,自己坐在了一旁的木頭上,“那天,楊天石帶了一個小太監一起去,你誇那個小太監長得好看,還問了他的名字,楊天石跟你介紹說,那是他新認的幹兒子。”
“那個人,就是你?”姜佑安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我,那個時候,我還不叫這個名字,我也不敢相信,在我因為生病被趕出皇宮回到故鄉之後,竟然會在機緣巧合之下,被公主殿下給救了,還在這裡有了住所,學了謀生的手藝。”楊恩平靜地說道。
那個孩子,竟然就是楊恩?姜佑安還是有些不能相信,“你是什麼時候進皇宮的?”
“在我十歲那年,我爹病死了,我們的帶的錢也被偷了,為了給我爹買副棺材,我就進宮當了太監,我從小身子弱,經常生病,本想着把我爹埋了之後,我要是死了,正好一家人團聚,沒想到就這樣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楊恩說道。
“你從十歲起,就一直在皇宮裡?”姜佑安問道。
“是,開始那幾年,我隻是在幹些灑掃之類的粗活,後來被楊天石看中,被調去他手底下幹活,再後來,他就認了我當他的幹兒子。”楊恩看着姜佑安,輕輕笑了笑,“其實,在我跟着楊天石一起去公主府之前,我在宮裡就已經見過你很多次了。”
姜佑安沉默了片刻,“這麼說,你早就認出我來了?”
“一開始,我還覺得你隻是碰巧跟公主長得相似,但後來聽說你是從京城來的,我就基本确定了,隻是,我不知道原本應該去曆國和親的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有心隐瞞身份,我也就不好拆穿。”楊恩說道。
姜佑安内心感到十分震撼,想到自己和楊恩年紀相當,十歲時的自己在皇宮裡享受天家富貴、錦衣玉食,而十歲的楊恩卻在伺候她們這些主子,甚至自己在皇宮住到十六歲,都從來沒有注意過有他這号人,姜佑安不禁感歎,人世不公竟到如此地步。
“對不起。”姜佑安低下頭,輕聲道歉。
“公主殿下不必跟我道歉,你沒有逼迫我什麼,我知道你如今不在意身份尊卑,才會坦白跟你說這些,我現在能擁有這樣的生活,已經覺得很滿足了。”楊恩說道。
姜佑安擡起頭來,“我不是公主了,我和你一樣,改換了姓名,抛棄了過去,你是楊恩,我也隻是姜佑安,我們還是一家人。”
“嗯。”楊恩微笑着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了,周家的事,我不會再勸你,過一陣,我要回京城一趟,你就留在這裡。和袁竹她們一起等我回來吧。”姜佑安說道。
“你要回京?皇上知道你在這裡了?”楊恩問道。
“王世鏡在認出我的當天就派人往京城送信了,雖然我讓他先不要告訴皇上,但他畢竟是皇上的臣子,不可能聽我的。”姜佑安說道。
“皇上不會為難你吧?”楊恩又問道。
“不會的。”姜佑安笑了笑,“你也知道,他一向最疼我了。”
楊恩知道姜佑安說的是假話,如果皇上真的疼愛她,又怎麼會讓她去和親。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楊恩說道。
姜佑安站起身,拍了拍楊恩的肩膀,“你就留在這裡吧,替我在這裡好好生活,袁竹需要你,書院也需要你,你幫我好好守着她們吧。”
楊恩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我們在這裡等你回來。”
從楊恩那裡出來,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姜佑安緩緩走在小路上,陽光灑下來,已經有了炙烤的意味,路邊的野草卻完全不介意,向着太陽,盡情地舒展着身體。
書院還在放假,沒有了學生往來,周圍變得很安靜,入耳的隻有近處的蟲鳴和村莊裡雞叫犬吠。
姜佑安輕輕舒了一口氣,她喜歡這樣平靜安詳的日子,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她轉頭向村口看去,村莊旁的田裡都放好了水,遠處有的農人趕着牛,正在犁田,有的農人已經卸下了犁,牽着牛準備回家吃飯去了。
村口出現了小孩子的聲影,向着田裡吆喝着吃飯了,那農人便應了一聲,說幹完剩下這點兒回去。
姜佑安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腳步輕快地來到袁家大門口,看到大路上箫悅笙背着弓箭正往這邊走來,她便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
“悅笙,你回來了。”姜佑安向箫悅笙打着招呼。
“嗯,回來了。”箫悅笙微笑着回應道,“姜院長,正好遇見你,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正往大門走去的姜佑安停下了腳步,回頭問道:“什麼事?”
“打擾了你和袁老闆這麼些時日,我想,是時候跟你們告别了,我要回家去了。”箫悅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