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付淮安忙和西屏敬酒,“豈敢?姨媽肯屈降微席,就是我們的臉面。”
一時化解了尴尬,席上淨是魯有學呵呵嘿嘿的談笑聲,空氣又流通起來,人也跟着轉動起來。扶雲提着瘦白的瓷壺繞案來給西屏斟酒,袅袅一陣香風,令西屏神思微振,不由得擡頭看她一回。
那是張不大出挑的瘦長的臉,薄薄的眼皮向下剪着,掀起來就同兩片柳葉,顴骨微聳,顯出一股勁瘦的力量,同時又有一抹超出年紀的怨魅,相較月柳幽沉許多,似一種恹恹的病氣。
是有男人喜歡這樣的女人,乍看是不堪一擊,卻在那片孱弱中自有一股翩逸澹然的從容。怪不得,連時修的眼睛也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西屏想着,暗暗笑了笑。
席間說起許玲珑,魯有學義憤填膺地捶了下桌子,“那姓莊的着實該死!許玲珑就是争風吃醋罵他幾句,他也不該把人殺了,這樣的心胸,簡直是丢咱們男人家的臉面!”
月柳趣道:“瞧魯大爺這樣子,不知道的還當是殺了他的老婆呢。”扶雲走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向後斜她一眼,噘了下嘴,“說句玩笑話嚜,魯大爺連個玩笑也開不起?”
時修卻道:“人并不是姓莊的殺的。”
口氣雖淡,可是笃定。那魯有學将信将疑,“怎麼說?除了他還能有誰?”
“是誰暫且不知,可不是他。我命臧班頭去查對過,據他家裡上下人口說,那日他和許玲珑争吵之後,隻向街外追出去一截,不時便調頭回家了,當日就再沒有出過家門。你回去正好同你父親講一聲,将那莊大官人放了。”
衆人還在默然沉吟,時修卻又笑起來,“那日這許玲珑負氣而去,又沒回家,卻是到了哪裡?大白天的在鬧市,就算遇見強人,她總不會不叫嚷,可臧班頭帶着人把沿路的鋪面攤子都走訪了個遍,當日并沒有人聽見什麼異常的動靜。”
西屏眼珠子一轉,“當日她應當是要回家的,可走在路上,大約是遇見了什麼人,那個人,也許她認得,才甘願跟着那人去了某處!所以沒回家來。”
付淮安聽他們說得多了,也忍不住道:“倘若是在街上偶然遇見的熟人,這可從何查起?”
扶雲執壺在他身後,傾向前給他添酒,“要說是認得的人,我們這樣的人家,認得的人可真是不少,可要說結怨的,也說不上來。從前玲珑姐當紅的時候,有些傲氣,言語上有個一句兩句不防得罪了人,是常事,可誰會為了幾句話就殺她?”
西屏在對面望着她微笑,“認識的人,不一定就是她的客人。”
扶雲的眼睛在她臉上釘了下,馬上便笑着移開了。
衆人在席上議論紛紛,時修立起身,走到窗前去欹着,眼睛有意無意地跟着扶雲轉,轉着轉着,和西屏的目光碰在一處。
歸家時沒乘車,時修有意順着月鈎子橋前的小石街往左邊丹陽街上走,那丹陽街上有個岔路口直取大洛河街,玢兒隻得在旁慢慢駕車跟着。
走不多時西屏身上便覺着身上汗膩膩的,有意将貼在背上的衫子掣了掣,又掣袖子。時修瞥見,曉得她因為愛潔淨,他便有種惡作劇似的高興,“六姨若不濟事,大可以上車去坐着嚜,不必跟着我走。”
她曉得他步行是為查看路上的端倪,所以也不肯上車去,不服氣道:“我哪裡不濟事?走兩步路還走得動!”
“這丹陽街到大洛河街口,可有八.九裡路呢,您當真要走?”
“保管不拖你後腿!”西屏賭氣朝前快走了幾步。
他在後面刻意把她的腳看一看,那是雙肆意的健康的腳,走起路來雖不像裹了腳的女人一般體态嬌弱,卻自有一股從容自若。
“腳力真好!走了個氣沖鬥牛之勢!”
聞言,西屏又恨得折返回來揪他的耳朵,痛得他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