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引着沈珏來到堂屋,沈珏剛一踏進堂屋,擡眼望去,一抹藍色的身影映入她的視野。
那人體型挺秀,身着藍錦緞繡長袍,領口用金線繡出雲紋,頭頂戴着花翊的巧士冠,腰間圍着白玉銙雕獅子紋玉帶。
聽到腳步聲後,那人轉身,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目光一直停留在沈珏身上,仿佛怎麼看也看不夠。沈珏走近兩步,直到快要走到言祁面前時,他才如夢初醒,猛地低下頭,沖着沈珏深深一拜,“奴才見過将軍大人。”聲音并不如其他太監那樣過分尖細,反而十分好聽。
剛才和言祁距離太遠,沈珏沒有看清他的五官。待沈珏離得近了細瞧,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與他氣度非凡的背影不同的是,言祁利眉兇目,鼻梁高挺,薄唇輕抿,邪氣襲人。或許是因為在人命累累的東廠浸潤了太久,單是他站在那裡不動,身上也莫名透出一絲陰沉狠鸷。
這要是換作旁人,見了陰鸷的言祁可能會有些發憷。但沈珏在外征戰十二年有餘,砍過的北疆人頭或許比言祁見到的人都多。看慣了煞氣騰騰的敵軍将領,見到言祁隻覺得此人長得不錯,不似平常太監那副陰柔軟怯的作态,倒是有幾分男兒氣概,難怪能在禦前服侍,還長久得了皇帝的青眼。
待言祁直起身後,沈珏請他上座,吩咐丫鬟給言祁上茶,随後詢問言祁此次前來将軍府拜訪所為何事。
言祁的目光與沈珏相撞,随後垂下眼道:“陛下估摸着将軍大人應該休息得差不多,故派奴才前來邀将軍進宮一叙。”
沈珏聞言有些意外,觐見陛下此等大事,言祁怎麼一點也不着急,反而還在慢悠悠地吹着茶葉。
沈珏雖心中有些着急,但面上不顯,道:“我這就去沐浴更衣,有勞言公公等候了。”
換好公服後,沈珏來到堂屋,正在喝茶的言祁聞聲擡眼望了一眼沈珏,随後仿若燙到了一般地迅速收回目光,繼續盯着手上的茶杯,好似能将茶杯盯出花來。
沈珏走到言祁身前,眼睛不經意地掃過他手上的茶杯,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手,白皙細膩,搭在茶杯上宛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玉。第二眼注意到的是,茶杯中的茶水早已被他喝得幹幹淨淨,沈珏随即心下了然。
看來這位兇名在外的言公公,倒是格外鐘情于将軍府的茶葉。
“言公公,我們走吧。”
言祁這才擡眼看向沈珏,隻見沈珏笑吟吟的,正等待着言祁一同出發。
二人來到将軍府門口,進宮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沈珏做了個“請”的動作,言祁卻後退兩步,示意沈珏先上馬車。待沈珏坐上馬車後,言祁高大的身影随即閃身而進。車内空間狹小,兩人面對而坐,雙膝相抵。
由于在車内實在無聊,沈珏左瞄右看,随後開始盯着眼前的言祁。離近了方瞧清楚,言祁雙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兩頰瘦得有些微微凹陷,雙唇透着些許蒼白。
沈珏有些微微出神,在宮裡服侍怎就這般累人,瞧把這位言公公瘦成了什麼樣子。
正當沈珏思緒飄遠之際,馬車一個颠簸,沈珏常年騎馬,對這種颠簸早就習以為常,故仍坐得穩穩當當。但言祁上半身輕晃兩下,終是沒控制住,向沈珏的方向倒去。
言祁本以為自己的頭會磕到馬車木闆上,但沒想到竟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種典雅的木香将他包圍,他一時有些怔然。當他意識到自己落入誰的懷抱中後,驚得四肢發軟,手心冰涼。他連忙支起上身,垂下頭慌忙認錯,“奴才方才冒犯了将軍大人,還請将軍大人責罰。”
沈珏卻莫名有些回味剛才那個擁抱,眼前人呼吸時的熱氣打在她的鎖骨上,引起陣陣酥麻。如她所想的那樣,言祁果真瘦得異常,剛才他上半身壓在自己身上時,輕得就像一根羽毛。
沈珏沒來由的想到,自己大約可以一隻手将言祁抱起,随後搖了搖頭甩掉這個荒謬的想法。她不由得有些哂笑,看來是在軍中待得太久,太長時間沒有遇到那群粗野莽漢之外的人了,現在竟對着言公公起了一絲旖旎心思,但她向來随心所欲慣了,并不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思有多出格。
低頭認錯的言祁并不知道沈珏在想什麼,隻知道沈珏一直沒有說話。他冷汗涔涔,幾乎将頭發打濕,他近乎絕望地閉上眼,雙唇更加蒼白,藏在衣袍裡的手心快被他的指甲摳出了血。
他心中怨恨趕車的太監,但他更怨恨的是他自己。怎麼就沒控制住他自己,讓他這幅殘破的身子近了将軍大人的身。将軍大人到現在還沒有說話,想必是嫌惡得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
迎接将軍大人這個差事本來輪不到他,是他自己硬跟陛下讨來的,沒想到現在全被他給毀了。像他這樣的閹人就該一輩子躲在昏暗逼仄的角落,怎敢肖想接觸将軍大人。
沈珏見言祁低頭,露出一抹雪白的頸子,思緒繼續飄遠。臉白可以用擦了粉來解釋,那脖頸怎麼也這麼白,難道脖頸上也擦了粉?沈珏想象了一下眼前這人一絲不苟地往脖頸上撲粉的畫面,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沒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