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行被她說的一怔,他從前是不信的。
他不信佛,亦不信鬼神,自然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生來,腕上要帶着這顆奇怪的佛珠。
而穿在這顆佛珠上的紅線,他此前試過很多方法都解不開,就這樣伴了他二十餘年。
但卻就在三日前,就在他看見蕭知雲的那一瞬,這根紅線自行斷開了。
若不是他及時地将佛珠握住掌心,那顆珠子恐怕會讨好似的徑直滾到她的面前。因為用過太多藥物,伶舟行的身體比常人更涼,卻清晰的感受到掌心的佛珠在發燙。
裡面包裹的血色,好像也活過來一般,絲絲縷縷地緊緊纏繞。
他聽到自己開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封為美人,賜居晚南亭。”
夢中的自己,在蕭知雲一入宮時便封她為貴妃。那他就偏偏要和夢裡作對,不僅要将她留在宮裡,還要隻給她最低的位分,最差的宮殿。
日日将她放在眼前,看看她還能耍什麼手段。
太後驚訝地側目看了他一眼。
終于要把她趕出宮了嗎?蕭知雲吸了吸鼻子,才不覺得失落呢,卻又一瞬愣住:“臣女謝……啊?”
他剛剛說的是什麼?
蕭知雲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伶舟行,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美人?”
福祿竟覺得心裡松了一口氣。說起來,現在再見着這位秀女,仔細看着還覺得有幾分親切。看蕭知雲的動作凝在半空中,福祿提醒她道:“蕭美人,還不快速速謝恩?”
“臣女,臣女謝過陛下。”
搞什麼啊,蕭知雲腦袋還有些轉不過彎來。所以兜兜轉轉,她還是出不了宮?
明明都準備落選回家了。
而且封一個最低階的美人是什麼意思?……這還不如放她回家呢。
蕭知雲稀裡糊塗地領了香囊,跟着内侍退了下去。
伶舟行看着她遠去的背影,随即吩咐道:“派人盯着她,一發現她與其他人有往來,立刻告訴朕。”
蕭知雲跟着内侍左轉右轉,竟到了一處極為偏僻之地。晚南亭是什麼地方,蕭知雲回憶了一下,這宮裡還有她不知道的宮殿?
等等,面前這就是……晚南亭?
蕭知雲看着檐下布滿的蛛絲,感覺住進去的下一秒就會被灰塵給掩埋,可能晚上還會有阿飄來和她聚會。蕭知雲差點就要心梗過去了。
那内侍躬身請她進去,看上去自己也是半分不想踏足的樣子:“美人,請吧。”
伶舟行!你就給我住這破地方?!
尚在雍和宮的伶舟行便在下一秒捂住了心口,這該死的心疾。他皺了皺眉,強忍下身體的不适。
太後又側目看了伶舟行一眼,選秀此等大事,竟都如此心不在焉。
小半時辰了,揪心的不适還未褪下,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伶舟行握緊了椅把,突然轉頭問福祿:“蕭知雲在做什麼?”
美人才離開不過小半時辰,怎的陛下就突然問起她來了。福祿奇怪得緊,問了身邊的小太監,而後答道:“陛下……蕭美人似是見晚南亭太過破敗,坐在地上大哭不肯進去。”
難怪呢,晚南亭已是荒廢多年,哪個小姑娘見了不害怕,陛下此舉還是欠考慮了些。
“呵,還在哭?”
“是,已經近小半個時辰了。”
伶舟行冷笑一聲,又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也不怕把自己哭岔氣了。”
這樣下去,她是哭了個痛快,他卻快要暈厥過去,還要落下個苛待的名聲。
此回是他先認輸了,伶舟行擺手道:“算了,傳令下去,蕭美人甚得朕心,升為婕妤吧。”
福祿傻眼地看着他,這也太快了吧……不是才剛剛封了美人嗎?都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陛下這是更欠考慮了。
況且,他也沒多看出來蕭知雲哪得陛下的心啊。
伶舟行按了按眉心,又道:“雲意殿是不是還空着,讓她住過去吧。”
雲意殿離養心殿最近,就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看她還能鬧出什麼來。
伶舟行想,給她晚南亭,本就是故意為之的。聽到蕭知雲傷心難過,明明他該心情大好才是,卻不曾想此時此刻,竟覺得胸口有些悶。
生出些後悔的感覺來。
但後悔……後悔是什麼。
“朕乏了。”他突然起身道。
閱選才進行到一半,他便當着衆人的面拂袖離去。
太後仍坐在高位上,沉默不言地看着他離開。
福祿派人傳旨下去,很快陛下口谕就傳到了蕭知雲的面前:“恭喜婕妤娘娘,陛下有旨,請娘娘移駕雲意殿。”
啊……?
蕭知雲(喜)拭淚:哭一下就升位份啦?
惡劣版伶舟行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了。
雖然沒有了上輩子的貴妃之位,但卻意外住回了自己的雲意殿。
住上熟悉的屋子,蕭知雲别提心情多好了,感覺自己可以原諒所有。
蕭知雲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收拾東西,就按照從前的陳設來。她有了位份,又幹脆将阿杏從内務府要來一起幫忙。現在的雲意殿雖然隻是毛胚一個,和上輩子的無法比,但她還是幸福感爆棚。
于是睡前還專門點上了香薰,整個内室都香噴噴的。蕭知雲塗了潤唇膏後,舒舒服服地躺回床榻,抱着柔軟的被子,沒有任何适應期,很快就陷進了夢鄉。
但伶舟行睡不着。
于是他隻身一人來了雲意殿,不知熏了什麼香,太濃了。
“蕭知雲。”
他居高臨下地喚她。
伶舟行看着榻上熟睡的人,她的嘴角亮晶晶的,因着夜裡熱,露着半個肩膀在外頭,讓他無端想起那個旖旎的夢來。
蕭知雲睡覺喜歡留一盞燈,暖黃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看上去溫馨極了。
但他不喜歡。
伶舟行側身擋住了光影,将蕭知雲整個籠在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