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奶奶很詫異,沒料到她會拒絕,當即惱了,“你這孩子,爸爸媽媽好不容易回來陪你過生日,不許這樣!”
褚之南壓抑着滿腔憤怒,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不想吃!”
“過生日怎麼能不和家人一起吃蛋糕?再不過來我下次就不讓你和安家那小子一起出去了!”褚奶奶有些生氣,話裡話外威脅感十足,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安城胤是褚之南心中最不容觸碰的底線。
奶奶的眼神逼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死死抓着手中小竹籃的邊筐,執拗地擡頭睜大眼眶,企圖讓委屈和眼淚都流回心底。
大廳中的那對中年夫妻旁若無人地依偎在一起,既沒有察覺到也并不在乎褚之南的情緒。
僵持良久,褚奶奶又好聲好氣地勸了褚之南幾句,褚之南知道奶奶是這個家唯一在乎她的人,實在狠不下心忤逆她。
十分鐘後,一家人總算湊到了餐桌上。
白晗的情緒好了很多,褚邵攬着她,把她當做小孩子哄。
褚之南看着他們那副情意濃濃的樣子,特意尋了個離他們很遠的位置。
“這是越來越生疏了?”褚之南還沒完全坐下,就聽到奶奶這頗帶怨念的話。
一旁的褚邵心情平複了些,及時打着圓場,“曦曦,坐爸媽這兒來吧。”
在兩道視線的夾擊下,褚之南緊緊揪着手邊的桌布,她沒動,不想動也不敢動。
那兩人臉色都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褚奶奶,怎麼都不明白孫女今天為何這麼反常。
正當氣氛凝固之時,一直沉默的白晗突然說了句話,“好孩子,過來吧,别怕。”
她的語氣很溫柔,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和剛才那副幼稚瘋癫的模樣判若兩人。
褚之南渾身一激靈,不小心把桌上的桌布扯動了。
她的記憶一下子就翻到了小時候。
在她的印象裡,媽媽一直都是一個優雅美麗、溫婉賢淑的女人。
她從前也很疼愛她的,會為她梳一周不重樣的辮子;會給她買各種漂亮的公主裙;會精心準備她每天的飯菜。
媽媽是個鋼琴家,她自幼在音樂的熏陶下長大,理所當然地愛上了音樂。媽媽還是個從不掃興的人,知道她喜歡什麼就一定幫她辦到,還特意把家裡的閣樓改成了她的專屬琴房。
曦曦,就是媽媽給她取的小名,她希望她永遠熱烈陽光、向陽而生。
褚之南,曾經也是在父母的愛與呵護下長大的小公主。
媽媽是不是真的好了!先前的一切都是她意識不清醒對不對?
媽媽的一句話,讓褚之南心軟了,險些淚崩。
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父愛和母愛,即便這些年來白晗對她不好,她也始終無法真的将她承受的苦痛與記憶裡那個溫柔慈愛的母親聯系在一起。
她紅着眼眶,死死環住了白晗的腰,像初生的嬰兒,蜷縮在母親的懷中。
白晗抱着她,臉上的神情正常了些,雙眸聚了光,渾身煥發着莊嚴與慈愛。
她輕輕拍着褚之南的背,不斷重複着:
“筠筠不怕,有媽媽在!”
媽媽已經好多年沒有抱過她了,褚之南還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但聽清媽媽說的話時,她的頭頂似有驚雷閃過,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眸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盡數被澆滅。
她怔怔地從媽媽懷中擡起身,看似巋然不動,相當鎮靜,但不管她怎麼使勁都摁不住顫動的指尖。
褚奶奶也聽到了白晗嘴裡嘟囔的話,愁得眼角的皺紋都加深了幾分,“唉,不是說她病情好了很多嗎?”
“其實比以前情緒穩定很多了……”褚邵看着妻子和女兒和睦相處的畫面,有些欣慰。
他想,白晗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這些年來,為了照顧白晗,褚邵常常不回家,完全忽視了褚之南。
褚奶奶對此頗有微言,今天特意把他們叫回來給褚之南過生日,她叮囑褚邵,“我們家曦曦以前是多開朗的一個女孩兒?這些年來她越來越内向,你們夫妻倆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知道你們都有苦衷,但是以後必須多回家陪她!”
這些話褚邵也聽膩了,他眼中極其疲憊,“曦曦有您就夠了,但是白晗真的離不開我!”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年還是這麼軸?以前也為了一個瘋女人要死要活的,現在為了老婆不管孩子?”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褚之南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有些難以呼吸,但還是強忍着心中的不适,打斷他們的話:
“我們切蛋糕吧。”
褚奶奶和褚邵很快閉上了嘴,努力營造出一派溫馨祥和的家庭氛圍。
褚之南一刀一刀切開蛋糕,眸中沒有半分色彩,冷漠到像是在給蛋糕分屍。
面無表情地應付完他們,她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裡,抱着殘碎的玫瑰花瓣,從低聲嗚咽到不顧形象地放聲嚎哭。
她以為多年來自己已經被磨煉的百毒不侵,什麼都可以接受了。可媽媽抱着她喊弟弟時的神情,将她心中最醜陋的那道傷疤狠狠揭開。
長夜寂靜無聲,她的十六歲生日,如同那些殘碎的花瓣,美麗但已然頹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