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在一瞬間拉扯出來,回到那些悶燥而暗沉的日子。
高一結束的暑假。
八月末,盛夏接近尾聲,盛澤連着下了近半個月的大雨,黑雲壓迫着天際,悶熱的空氣中濕度很高,透不過氣。周遭一切綠植褪去生氣,無精打采地垂着。
又潮又悶,叫人很不好受。
一雙白鞋因沾染了雨水而變得瑕疵,姜螢撐着傘,盯着雨水順着傘沿滑落,皺着眉聽着電話裡的女聲。
“行,我知道了,你把照片發我就行。”
對面的女聲喋喋不休,似乎還想再囑咐幾句,姜螢沒再給她機會,不耐煩地掐斷了電話。
手機迅速收到一條消息,是一張照片,一張男人的照片。
臨近初秋,天色昏暗,女孩瘦削的身體被籠罩在不合身的校服裡。
她眉頭微擡,神情像是給人一個眼神都吝啬,熙攘人群之中顯得尤為孤單渺小。
熟悉地閉着眼都能回家的放學路。
剛那一通電話,是姜螢母親姜蔓打來的。說來也奇怪,一年見不到幾次的母親,說的話不超過十個手指頭,居然會給她打超過十分鐘的電話。
十句話裡繞不開一個人的名字,就是照片中那個男生。姜螢點開放大,又迅速按滅屏幕,嘴角扯出一絲嘲諷。
照片中的男生一副好皮囊,一頭金發微卷,深褐色的瞳孔獨特,五官線條分明,精緻的混血顔,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
雨水持續滴落,在腳尖前形成一個小水坑。
姜螢嘴角的嘲諷更甚,她不明白姜蔓是什麼用意,捏着手機的指尖泛白。
一個外人,也比姜螢在母親心中地位高。
姜蔓美其名曰是一個重要朋友家的兒子,需要特别關照。但她對姜蔓的了解幾乎隻停留在那些隻言片語的電話裡,微乎其微,更不知道她有什麼特别重要朋友。
沒在深入細究,姜蔓再三叮囑姜螢要她親自去接照片中的男生,她謹慎地跨過小水坑以免被雨水濺起,碰到皮膚。
雨水還是觸碰到了女孩露在外面的小腿上,跟白鞋一樣變得有瑕疵,清晰可見。
姜螢不滿地看着鞋子和小腿,帶着些許無處發洩的幽怨往前走。
她向來潔癖,這泥點子在她眼裡就跟刺一樣紮眼。
倒是要看看,哪尊大佛,讓她冒着大雨去迎接……
地址是别墅區一個偏僻的亭子,小區的綠化做得很好,卻沒能舒緩她的壞心情,她家就在這片附近,找到不難。
雨下得越來越大,姜蔓急切的話語回蕩在她的耳畔,雨水沖刷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透明澄澈的雨簾,姜螢的視線逐漸模糊。
不遠處的亭子被翠綠的枝葉包圍,被打濕的樹葉泛着墨綠色光澤,與一旁的人倒是相襯。
姜螢尋着被遮擋的人形,她微微擡高雨傘。
隻見少年站在那裡,像是一束冷淡的月光,清逸而孤傲。眼尾深邃,金發在綠色中尤為紮眼,高挺的鼻梁搭配着完美的下颌線,透着十足的貴氣,個子很高,簡單的單襯衫顯出他的清瘦挺拔。
剛看照片姜螢覺得他不止有國内的血統,真實見到立體的五官,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
是個混血。姜螢更加肯定了心内的想法。
那人察覺到了動靜,順着視線望過去,姜螢在距離他三步的位置。
細白的手指再度按開手機照片,比對現實中和圖片中的模樣。
相似度極高,周圍沒有其他人,錯不了。
這就是姜蔓千叮咛萬囑咐的人,姜螢的手指蜷了蜷,她對眼前的清冷男生并無好感,甚至心裡泛起絲絲厭惡。
一個漂亮的男生罷了,跟着姜螢這樣的人一起過生活也蠻可憐的。
“是江峤嗎?”
姜螢的目光停留在男生的眼睛上,淡漠地說道,毫不掩飾的嘴角略帶裝作禮貌的笑意。
畢竟姜曼很重視他,不是嗎?
少年輕輕應了一聲,相比起清冷的氣質,眼底顯然帶着無措和一絲膽怯。
看上去就像路邊的流浪狗,極力僞裝自己心内脆弱的外殼。
“走吧,跟我回家。”
水霧彌漫萦繞在兩人周圍,姜螢望着他的眸子,濕漉漉的。
那是她第一天見到江峤。
她還記得,那天的他就像小狗,乖乖地點點頭,走在身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強勢地不容反駁。
室外涼很多,晚風吹在姜螢的臉上,清醒了許多。
業内誰不知道江峤,影視行業新貴,當年和家裡鬧掰,白手起家到現在,摻雜了太多太多。
還有那些被撕碎的回憶,近在咫尺卻隔着千山萬水般遙遠。
兩個人私下裡要是有過多的接觸,會遭人非議,她并不想自己的電影初心變了質。
姜螢斂了神色,靠在圍欄上,溫聲道:“江總,如果您找我是聊工作上的事,我當然樂意,如果是其他,就免了。”
江峤淺淺笑着,對這些刻意疏遠的話毫不在乎,委屈道:“幫了忙,姜小姐就是這麼感謝人的?”
“……”
姜螢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蠻不講理。
“那,謝謝你。”
江峤覺得這話聽起來極其不情願,嗓音淡淡:“加個微信吧,到時候再感謝。”
“……”
她也沒有要特地感謝他吧。
姜螢劃開手機,掃了碼,界面停留在七年前那句“再見”。
她把對方從黑名單列表裡拉出來,加了回去。
通過的消息消息很快,白色的對話框中僅僅顯示着好友驗證請求的通過。
郊區的夜色似乎更濃,如夢似幻。
這并不好打車,姜螢給夏依然發了消息,讓她來接自己。
她擡頭,江峤并沒有離開,她在手機上戳戳點點的動作被他收入眼底。
“江總,還有什麼事嗎?”
他挑眉,“姜螢,你是準備和我當陌生人?”目中帶着不明所以的落寞,“我不記得我們以前是這樣的關系。”
她愣了一會,聲音沒什麼溫度,說,“江峤,如果是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也沒必要糾結了。”
姜螢并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可以叙舊,徑直越過江峤,走出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