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穗從今禾山莊搬了出來,一來不想再遇見謝梁禮,二來劇組開機在即,她忙起來不分白天黑夜,索性睡在劇組。
除了準備劇組的事兒,每天都有酒局,但凡有意向投資的大佬現身,方雪穗都得巴巴兒上趕着去,生怕錯過了某一個天降的投資。
可惜天降的從來沒有餡餅兒,方雪穗的人生哲學永遠經得起驗證。
一輪又一輪喝,變着法兒地讨人開心,幾周下來,剩下的投資仍沒有絲毫進度。
周六,方雪穗索性打算歇一天。
連續喝了這麼多天的酒,現在看到酒瓶子就胃痛想吐,更讓人心灰意冷的是,一分錢都沒弄到,純粹白喝了。
一覺睡到中午,方雪穗給自己煮了一電飯煲的白粥,雖然杯水車薪,但好歹能沾點兒米,而不是往成天往胃裡灌冰涼的紅酒、白酒、啤酒,喝完又翻江倒海地吐。
電飯煲“咕嘟咕嘟”的聲音響起,粥香逐漸在小小的出租屋彌漫開來。
難得不出去拉投資,方雪穗靜靜地坐在狹窄的桌前,左手放着一小碗粥,一小碟兒酸胡蘿蔔丁兒,右手放着台本兒、畫紙。
拍攝台本早已爛熟于心,但直到現在,方雪穗始終沒畫出來一張滿意的女主出場的分鏡圖。
女主,是這部戲的靈魂。
她會是一個讓觀衆絕對意想不到的存在,單純的鏡頭語言難以表達方雪穗加諸于女主身上的東西。
三百七十九張分鏡圖,全部關于女主如何出場,但沒有一張成為最終稿。
方雪穗把畫廢了的分鏡圖全部收集在一起,平鋪在桌面上,從第一張開始一張張看,目光細細掃過每一個細節,圈出每一處她不滿意的地方,把不滿意的理由寫在便利貼上,小心翼翼地粘在畫旁。
她站起身,用筆尖的移動模拟攝影機的路徑,像一個虔誠渴求靈感的美術生,全神貫注的眼裡隻有筆尖的黑點。
走到第三遍時,方雪穗突然眯起眼,她似乎……發現了問題所在。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簾縫隙悄悄進來,淡金色的光斑,在筆尖邊緣輕盈地跳躍、旋轉,比清晨露珠折射出的絢爛光芒還要漂亮幾分。
她恍然大悟!
光影。
是光影!
她一直忽略的是,光影本身就是故事的講述者。
方雪穗要的女主,将從光影中誕生。
突如其來的喜悅,如同春日裡綻放的第一朵花,瞬間點亮了整個房間。
漂亮的、變幻無窮的、能塑造千百面的光影,神奇的恰逢天時地利的靈感缪斯。
方雪穗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手指微微顫抖,帶着一絲緊張與興奮,快速解鎖屏幕,點開通訊錄的圖标,給沈妮撥出一個電話。
沈妮是方雪穗為這部戲找的美術指導,她是業内頂級導演的禦用美術指導,在業界享有盛譽,出場費動辄百萬。
方雪穗當年在沈妮落魄時雪中送炭,積攢下來的情分換來沈妮願意用十分之一的價格出山。
沈妮在電話那頭安靜地聽完方雪穗的創意,聲音難掩興奮之情,忍不住贊歎:
“穗子,用這種方式來拍……有點東西啊!”
方雪穗嘴角上彎,浮現一個燦爛的微笑,她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此刻更加熠熠生輝。
目光落在桌面上鋪展開來的畫稿上,筆不自覺地輕輕敲了敲那張線條交織的紙面,發出細微而有節奏的聲響。
她很滿意,沈妮果然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對了,妮兒,你讓老許幫我問許可證的事兒了麼?”
正事談完,方雪穗随口問了句。
老許是沈妮的男朋友,老許也是導演,拍的戲不怎麼樣,但人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
當年老許拍一部狗血三角戀,制片方塞了男二,投資方塞了男主,兩男為了加戲在劇組争風吃醋搞事情,老許八面玲珑,直接把原本四十集的戲擴張到五十集,趁機多找兩位男星的金主追加一大筆投資。
後來兩男又開始争和女主的感情戲,老許更絕,直接讓女二和女主多同框,愣是把三角戀拍成四角戀神作,更不可思議的是由于劇情太狗血,觀衆邊罵邊追,興緻盎然,這部神作直接成了爆款,名聲不好,但賺翻了。
上到文化口兒的領導,下到橫店的群頭兒,老許的人脈比内環的交通還要四通八達。
方雪穗本是随口一問,其實有人給她透過風,許可證早就過了。
流程拖沓是常事,晚幾天下來,她沒覺得有問題。
方雪穗的手仍握着筆在畫紙上添補描繪,漫不經心地等着回複。
可沈妮卻忽然沒了聲。
方雪穗眼睛盯着分鏡圖,心卻被詭異的平靜猛打了一下。
她敏銳地跳出一個念頭,嘴上沒想好怎麼問,幹脆就直接問了:
“是被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