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il門口,一隻塗滿珠光色澤的手指甲戳在方雪穗的腦門兒上,恨鐵不成鋼地罵:
“長本事了,讓貴人等,人家手指随便漏條縫,夠我們吃個三五年。”
女人的每一根手指頭都塗着鮮豔欲滴的甲油,指尖上鑲嵌着小巧的珍珠和微型的寶石戒指。
方雪穗摸了摸腦門兒上的指甲印兒:
“是,嘉姐,我長教訓了,您帶我進去吧。”
嘉姐萬般風情地挑着眼尾,她對方雪穗的态度已經算是很客氣了,虧得方雪穗本事大,脾氣再壞的富姐兒都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Trail是京北排名前三的著名富婆俱樂部,不做男人的生意,隻做女人的生意。
來這兒消遣的女人對男的沒興趣,要麼信佛要麼信道,清心寡欲得厲害,富婆們平日在Trail聊投資、換資源、談項目,個個都有錢有事業。
嘉姐找方雪穗這樣能說會、腦子靈光的,就是為了讓她候在一旁端茶倒水、逗樂捧哏,給富婆們提供十足的情緒價值。
這份工作對于方雪穗來說,壓力不大,無非是陪聊陪玩兒,上到頂奢珠寶私人飛船,下到菜市場的青菜幾角幾分,方雪穗都能接的上。
上回有個剛繼承家業、做金絲楠木生意的富家女cindy來這消遣,聊了一個大瓜,說她家廠子的采木工人半夜起來上廁所,差點兒在老林子裡迷路,結果一擡頭,一棵參天大樹就立在眼前,那金絲閃爍的,比夜空的星星還耀眼,靠着那些金光,工人平安無事地回了住處。
Cindy說自己特地去瞧了那棵樹,吩咐不能砍樹幹,隻将細細的枝桠小心地弄下來,做成漂亮的木頭雕像,有一老藏家花了三千多萬一口氣買回去十個,果然那人第二年投的新項目就賺大發了。
大家都捂着嘴笑,生意人雖講玄學,但富婆們愛投有點高科技的項目,搞傳統實業的,比如cindy這樣親自出馬編故事宣傳,也算是足夠拼命。
就沖着cindy把這故事兒講得津津有味,大家聽了個樂呵,圈子裡的人看破不說破花點兒小錢支持下年輕妹妹,也是常事。
可偏偏有神經大條的姐兒,不和諧地發聲:
[您家那木頭雖是種在老林子裡,可我聽說那林子下面是條河,之前好幾個采木工人掉進去了,盡管是都救回來了,但水要是把咱們财運沖走了,可不吉利。]
cindy的臉憋得通紅,剛接下家業的大小姐比不上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嘴巴沒那麼尖利,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怎麼接話,氣氛就僵住了。
這種時候就該方雪穗出馬了,她穿梭在富婆們身邊,一臉喜氣地娓娓道來:
[小時候讀書呢,課本裡就講水利萬物,開店做生意養些水生植物也是慣例,咱管這叫遇水則發,cindy姐姐家的工人,掉水裡了還能救回來,這是老天眷顧,妹妹我什麼時候有這種起死回生的運氣,肯定天天買彩票。]
不和諧姐一聽,本來就是不過腦子說的話,現下有人遞了個台階,她也立刻順坡下驢開始說起吉祥話:
[cindy妹妹小小年紀,事業心強,老姐姐們也盼着有這樣能幹懂事的女兒。]
氣氛重新活絡起來,Cindy向方雪穗投來感激的眼神,事後偷偷給她塞了五萬小費,并請她關照着哪家富婆買了新房要家具,多推薦她們家金絲楠木的高端家具。
靠着遊刃有餘的交際,方雪穗起碼已經從這些富婆富姐兒的聚會裡,攢出了小二十萬。
嘉姐在前面風風火火地走,方雪穗快步跟上問:
“姐,今天貴人是做什麼生意的?”
點名要方雪穗的局不算少,她嘴甜機靈,不會叫任何一句話掉在地上撿不起來,有她就有好氣氛,大家愛和她一起玩兒。
嘉姐手腕上鑲鑽的玫瑰金手镯在頭頂水晶燈的照耀下發出光芒,她回頭瞅了方雪穗一眼:
“今兒這個不做生意,是個富太太,頭一回來,點名要你陪着聊天兒,雪穗,你口碑佳,好事兒啊。”
方雪穗不相信天上會無緣無故掉餡餅兒,好事怎麼會随機輪到她身上?
她追問一句:“是哪家的太太呢?”
嘉姐随口回答:“好像她老公姓何。”
京北姓何的多,但富得流油,能來得了這種富婆俱樂部的,恐怕隻有一家。
方雪穗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按下心悸,走進了包廂。
——美婦人發髻高高挽起,露出修長的頸項,一身绛紫旗袍,背影豐腴。
方雪穗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故人。
她垂眸,喚了句:“何太。”
何太微微側身回頭,保養得宜的眼角沒有一絲皺紋,精緻考究的眼妝為她那雙眼睛更添了幾分不可一世的傲氣。
她将方雪穗從頭看到腳,目光犀利,閃爍着寒光,仔細地打量完才鄙夷地開口:
“你竟然敢回國,還敢回京北,方雪穗,真是叫我開眼。”
方雪穗不卑不亢,語氣平緩:“我沒有移民,回來不值得您大驚小怪。”
何太看見方雪穗那副平靜冷淡的模樣,火氣竄了上來:
“是,你想回來就回來,而我的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方雪穗,你怎麼有臉站在這兒,你該去死。”
“何太,我敬您是長輩,不說狠話,但何維迎好好活在瑞士,他回不回來是他的自由,再也不會回來這種話您還是少說,不吉利。”方雪穗語氣冷冷的。
何太用指尖兒指着方雪穗:“好,牙尖嘴利,你這張嘴是怎麼教的林豆豆那個戲子,把我兒子哄得六親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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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露出痛苦的表情,方雪穗想,應該沒有豆豆死掉的時候痛苦,畢竟何太隻是失去了一個惟命是從的乖兒子,但豆豆卻直接送了命。
當年方雪穗開着謝梁禮的座駕,仗着沒人敢攔這輛車,橫沖直撞直接開進何維迎的婚禮現場,把何維迎搶了出來,送上去往瑞士的私人飛機。
隻是有情人沒有終成眷屬,豆豆還是死了。
何維迎宣布同何家斷絕關系,甯願在瑞士做一個普通的小職員,都不願意再回國當何家的大少爺。
天之驕子非要走下神壇追逐愛情,最終結局是親眼看見愛人枯萎死去。
得知林豆豆死訊的那天,方雪穗幾近虛脫地從床上爬向冰箱,她拿出冰箱裡的三文魚,使勁往嘴裡塞。
她拼命抑制住想要吐的感覺,終究還是吐了。
那是方雪穗的脫敏療法,她曾樂觀地制定計劃,每天吃一片三文魚,日久天長,總不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