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和顯然并沒有理解深意,他興高采烈地說:“當然啦,我們今日就是要一起出去逛呀。”
顧今朝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再次回過頭,沖着外面的方向,踩上了自行車踏闆。
春節,現在尚且還早,街上的人還不算多。
少量巴士在路上緩緩運行,也有叮叮車沿着軌道緩緩滑行。
騎至彌敦道,路兩旁高樓林立,街邊已經有了大城市該有的繁華景象,開張的店鋪越來越多,招牌擁擠在一起,字字都方正美麗。
路上有許多私家車,大多造價昂貴,車上的人若搖下車窗,便能略帶欣賞地望見路邊有個女仔緩緩騎着車子,車後座坐着一個精瘦的男人,伸出他微顯肌肉的手臂,羞澀地抓着女仔的衣角。
顧今朝放慢速度,緩緩從這條長長的街道上路過。
她擡頭,環繞四周的風景。
寸土寸金的香江建築林立擁擠,各式各樣的人在街邊人行道上大步流星地行走,他們大多穿得體面,代表了一時的潮流。
衣裝開始變得五彩斑斓起來,有人西裝革履紮着領帶穿着皮鞋,也有人戴着墨鏡着一身清爽牛仔外套配白襯衫。寬闊又擁擠的街道與城寨内迥然不同,具有潮流、時尚、繁華的氣質。
顧今朝的眼睛裡微微發癢,本能的生理反應刺激了淚腺,讓她忍不住将其從眼角滑落。
生活于末世太久,世界上的每一座繁華城市都在飛速衰敗,他們這些苟延殘喘的人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一座座城市變成殘破的廢墟。
這樣美麗又真實的城市,熱鬧喧嘩的街道,足以令人夢萦魂牽,仿佛回到了美好的新世界。這讓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周嘉和一直關注着顧今朝的樣子,因此敏銳地發現她的眼角滑落淚滴。
那一瞬,周嘉和心情複雜,他望向兩旁林立的高樓大廈,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也許她并不是失憶了。
隻是這座城市給了她一些傷心的回憶,因此她才佯裝失憶,逃避而來,将自己放逐在九龍城寨,與他這等人為伍。
想到此處,周嘉和一時酸澀,湧上心頭。
她屬于這裡,可以意氣風發,明媚張揚。
與他格格不入。
他默默放下手,輕輕揉搓了兩下褲兜裡的兩張皺巴巴的紅衫魚。那是他囊中羞澀的證明,僅有的一點點家當裡,能抽出兩張紅衫魚去食一頓餐,已經是莫大的奢侈。
其實這點錢,也無法請她在那些高樓大廈明麗的餐廳中吃一頓真正的大餐。
維多利亞港灣對面更是繁華明亮,那是他這等人并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即便隻是從此路過,也會生出羞怯,隻覺得自己與那樣的街道格格不入,更不敢奢求踏入那裡五彩斑斓的世界。
因此行至彌敦道的盡頭,他沒敢讓她繼續往前行去。
再往前走,是他無法觸及的世界。他答應過她要吃一頓好的,那麼選在彌敦道上兩側,已經是他此刻能承受的最高規格。
一間老舊茶餐廳,外面的招牌灰暗迷蒙,走進去桌子狹窄,老闆趿拉着人字拖,倒了一壺茶自顧自喝了起來。
天光尚早,還沒有太多顧客來吃午餐。
環境尚且算安靜,過不了兩個鐘,這裡就會喧鬧起來。
街邊随處可見的港式茶餐廳在周嘉和眼中,已經是昂貴的享受。
厚蛋西多士,燒鵝燒鴨,蜜汁叉燒……
一個基礎套餐上桌,顧今朝已經兩眼放光。
色澤鮮美,香噴噴,帶着油嫩的汁,一旦入口,則軟彈滑嫩,十分可口美味。
味蕾已經多年沒有正經工作過,此刻全方位打開。
顧今朝的眼睛亮晶晶的,克制着心情,壓抑着想要狼吞虎咽的沖動,非常冷靜地拿起叉子,緩慢下嘴。
她拿叉子的手甚至有些笨拙,多年沒有正經吃過飯了,連吃飯的姿勢都已經生疏。
周嘉和見她的模樣,像是勾心撓爪的小貓兒一樣,想吃又故作矜持,心中的酸澀揮之而去,一時隻覺得她如此可愛,輕輕笑起來。
她開心,這些鈔票就花得很值得。
周嘉和心中默默記下來這家餐廳的名字,這裡是老字号,果然名不虛傳,很受歡迎。
想到花了鈔票,他就想起昨日那場火并,五十蚊工錢還沒有拿。
昨日,他也曾隐約聽見喊他去的大佬和幾個心腹小弟商量,今日大年初一準備在街上鐘表店取回維修的名貴手表。
地點,似乎就是彌敦道上的亨利鐘表行,離這裡騎車也許并不遠。
他又給要了幾個賣的好的餐點,随後鄭重其事叮囑道:“還有好幾樣好吃的,你在這裡等我,慢慢吃,我出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我回來,不會很久的。”
顧今朝點點頭,隻是簡單地問:“騎車去?”
“騎車去。”
“好,那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