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顧今朝大步流星朝着餐廳後廚走去,不知交涉了什麼,很快手中捏着一把面粉出來,走出餐廳将面粉均勻地抹在了自行車輪子上。如此,行有軌迹,不怕失聯。
随後她面不改色地坐回位子,波瀾不驚地說:“好了,去吧。”
周嘉和一臉錯愕,随後噗嗤笑了笑,一臉意氣風發地出門去了。
要到了五十蚊工錢,又可以帶妹妹仔吃好吃的了,食大餐!傻子才不去要呢!
他一路張望,騎到亨利鐘表行門口,天公真是給他福氣,剛好讓他碰見了大佬的心腹鵬仔。
鵬仔穿着一身黑色皮衣,正歪着身子靠在鐘表行的櫃台錢,身子扭成一條麻花,調戲前台小姐。
周嘉和渾身不自在推開鐘表行的大門,微涼的天氣,裡面的熱氣開得很足,暖烘烘的。
空氣中有甜甜的香氣。
他舒展了一下脖子,不知怎的,腦子裡電石火光間想到,若是家裡有這麼暖和就好了,這樣她就不會再冷着了。
他堆上一個笑臉,走至鵬仔身邊,低頭道:“鵬哥好哇,新年發大财,我是龍津道上的阿和,昨日有場火并的五十蚊工錢,你還沒有結給我。”
“大年初一,好日子,祝鵬哥新年快樂啦。”
鐘表行的前台小姐捂嘴輕笑,面露譏諷。
鵬仔拽了拽自己的皮衣,十分不悅,一回頭看見原來是阿和打擾了他的好事,一時怒火攻心,伸手便擡拳頭往周嘉和的腦袋上招呼。
“有沒有搞錯啊!好大的膽,死撲街仔!昨日又沒打赢,給大佬丢了臉,還有臉來要工錢。”
鵬仔今日出門,是為了幫大佬取回放在鐘表行維修的手表。據說是昂貴的勞力士手表,害怕路上被人搶了,帶了好一幫小弟過來保駕護航。
鵬仔一時上頭,伸手拽住周嘉和的胳膊,将他直接拖出鐘表行門口。
一群小弟圍上來不明就裡地動手。
鵬仔将周嘉和身子一甩,摔在地上,沖他啐了一口,招呼小弟們道:“打他,死撲街!”
周嘉和早已習慣了拳腳往來,但是隻是沒想到這頓打來得這麼突然,讓他毫無準備,無力反抗。
烏泱泱圍了七八個人,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一人一腳便踹了上來。
大年初一的香江涼風陣陣,周嘉和被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自行車也被哐當一聲踹倒在一旁。
他的臉側着被壓在地上,目光所及正是彌敦道亨利鐘表行門口的繁華街口。
他看見大街上路過形形色色的人群,一個個目色匆匆。當然有人注意到他的困境,但也隻是瞥一眼後便踱步離開。
鵬仔又擡起皮鞋狠狠踹了他一腳,嘴裡罵罵咧咧道:“要工錢!五十蚊!死撲街!不知好歹!”
周嘉和數次想反抗,但都被死死按了回來。
爛仔們昨日火并受了氣,個個挂彩,話事的大佬又沒給什麼補償,個個心中不爽,正想找個人出氣,并不肯輕易停手。
周嘉和身上新傷加舊傷,火辣辣地疼。
他突然難過地想,妹妹仔等不到他,可該怎麼辦啊。會不會迷失了路,又會不會一直坐在那間餐廳裡……
城市的風景在倒轉九十度的側影裡,像一副西洋油畫,日光灑落,車水馬龍皆波光粼粼。
周嘉和習慣了做被打的和打人的小角色,此刻與往常并無太多區别。
肋骨是最痛的,它太敏感。
他百無聊賴地看着這副城市風景,耳邊幾乎有些耳鳴,能聽見來往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一聲聲,低沉,轟隆隆,震動,消散。
一個個穿着高跟鞋的女郎從近處、遠處走過,紅色藍色黑色銀色,它們美麗動人,踏在柏油馬路上擊節作響。
鱗次栉比,都是過客,無人停留。
不知過了多久,他模糊的雙眼中陡然望見一雙洗得發白的、陳舊的,白色球鞋。
那雙鞋在他眼中是那麼熟悉。
十四歲時,他鼓起勇氣去翻攪了床底下老豆老母的遺物,在裡面發現了幾張鈔票。
他拿走其中一張,給自己買了這雙鞋。
這雙鞋子他曾經愛不釋手,即使穿不下了,也洗得發白,保存得好好的,放在狹小的老屋中。
他的眼角酸澀,再努力擡頭,想朝上看看。
那雙鞋子從街口對面飛奔而來,跑得很急。
那個身影從遠處而來,從模糊變得一點點清晰、更清晰……
他瞳孔放大,看到穿着那雙鞋子的女仔,勇敢地跨越人潮,穿過那些高跟鞋,穿過洶湧車流。
跌跌撞撞,朝他堅定地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