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今日所學,乃《論語·述而》,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子在川上曰。治國之道,博大精深,應廣納良言,無論何時何地,虛心學習。方能集思廣益,成為仁愛之主,有序治理國家……”
一堂課業結束,殿内的其餘備太子們耐不住性子,三兩成群,低聲細語,交換着彼此的心得與見解。
待詹事離開,蕭沁瀾撫了撫額際,疲倦地阖上眼簾。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至極的關切聲。
“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适,還是心中有何煩憂?”
蕭沁瀾擡眸望去。
文華殿内,與她一同打天下的過命玩伴僅有四人。
而與她一起長大的,唯有忠勤伯與大長公主的唯一親子,醇親王蔫潤知了。
亦是自己最為頭疼,不知以何種辦法解決的青梅竹馬。
醇親王蔫(nian)潤知尤愛花鳥魚蟲,平日常以此自娛自樂。
但今日乃是詹事大人親自授課,他未敢攜帶任何與學業無關之物。
無聊之時,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四周,最終停留在了蕭沁瀾身上。
見她眉宇緊鎖,蔫潤知幾步來到她身旁,俯下身子,語氣不自覺帶上幾分緊張,“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适,還是心中有何煩憂?”
相較于殿内其他幾位備太子,潤知的心思純真灑脫。
聽到呼喚,蕭沁瀾睜開眼眸,盈盈一笑,“無事。你呢?忠勤伯還那樣嗎?”
蔫潤知表情瞬間變得微妙,“母親離世前特意叮囑我,切莫做出任何讓父親傷心之事。”
蕭沁瀾道:“皇姑母為了國家大義不惜犧牲自己,忠勇可嘉。母後提過讓你改回蕭姓的。”
“算了吧。”蔫潤知雙臂擱在桌面上,側眸望她,“父親娶到母親時,所到之處皆是攔路的敵人,不知何時方能見到曙光。戰場之上,生死無常,我不能違背母親的遺願呢?”
蕭沁瀾靜靜聽着,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
皇姑母去世不到半年,忠勤伯便接連納了兩房小妾入府,這已經是有所收斂了。
且前段時日,忠勤伯府内的妾室新添了一對龍鳳胎。
忠勤伯啊……
蕭沁瀾擡手扶正他略顯歪斜的發冠,“你身份尊貴,乃是世間男子之最,無需壓抑,更不必委屈求全。潤知兄長要記得,你的母親乃是明昭王朝的大長公主,太祖皇帝唯一的同胞嫡姐。”
“嗯!”蔫潤知眸中仿佛點亮了萬千星辰,振奮之下重重點頭。
蕭沁瀾道:“你我血脈相連,情深意重,望你日後能更加奮發向前,莫負了這大好時光。”
蔫潤知明亮的雙眸頓時暗淡,無辜失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頻頻向她投去。
前世在互聯網的浪潮中浮沉,見識了世間的繁華與蒼涼。
今生自出生之日起便常在風雨飄搖中,波折與挑戰無數。
活過兩世的這份閱曆,讓她對于十九歲少年的愛慕之情,并不難以察覺。
哎……
蕭沁瀾無聲輕歎。
表兄妹關系啊!
在古代是親上加親,可血緣與禮教的束縛讓她真的接受無能!
“沁……瀾……”蔫潤知尾音拖長,雙手交疊搓撚,“沁瀾對于未來夫婿,可有想法?我……對未來娘子并無任何要求!就算志在四方我也能欣然接納。
且,吾心堅定,斷不會如世間某些男子那般,納妾蓄子,傷人心神。”
陸承韫立于後方,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桌面書籍,頭也不回道:“潤知此言,倒是直白得緊。”
要說明昭王朝最好的繼承人選,便是醇親王與嫡長公主誕下的皇子。
這幾年來,朝中大臣們一方面催促太後盡早立太子,一方面嘗試催婚。
蕭沁瀾剛過十八,頗感無奈,“潤知可曾想過,若我當真下嫁,那驸馬之位又将是何等境遇?”
“不能觊觎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我一清二楚。”蔫潤知立刻表明心迹。
二人年紀相仿,一同長大。
曾日日品茗論道,共遊山水,打天下那些年更是背水共戰。
蕭沁瀾對他多了耐心,“驸馬并無實權,為防幹政需處處避嫌。若真如你所言,你現在的親王之位都不可能保下,更遑論繼承大統了。皇姑母若在世,會讓你自毀前程嗎?”
言及母親,蔫潤知黯然垂首,“可朝中諸公,皆無異議的。”
蕭沁瀾抱着書卷,起身掠過二人,神色淡然,嘴角挂着一抹慣常的無辜與無奈。
“我身微力薄,言輕語微。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我得以錦衣玉食,不複往昔颠沛流離之苦,已是心滿意足。”
蔫潤知随之起身,“你心懷天下,所思所行皆系民衆福祉,不争不搶。這等胸襟,我自是心知肚明。”
話音剛落,前方的陸承韫忽而發出一陣輕笑,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他擡眼望向蕭沁瀾,目光交彙,“時辰不早了,若再耽擱,恐宮門将閉,歸途不便。”
蕭沁瀾似笑非笑,朝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揮了揮手中書卷,“二公子,流光易逝,相約不言……散。明日文華殿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