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夜晚,喧嚣逝去,天地間唯餘夜晚的寂靜與黯淡。
蕭沁瀾剛剛沐浴完畢,正于寝殿内擦拭微微濕潤的長發,便見宮女低垂着眼眸,步履匆匆地走入。
“主子,太後娘娘已乘鸾轎啟程,抵達雨花閣。”
“太後竟來甯安宮?”蕭沁瀾動作一頓,沉吟片刻後緩緩問道:“你可确定是來此地,非他處?”
“慈甯宮消息傳來,今日乾清宮内,太師、太傅與太後一派各抒己見,争論得如火如荼,從早朝直至晚膳前。”
“……你且退下,如常待之即可。”
“是。”
待宮女躬身離開,蕭沁瀾放下手中的素色帕巾,起身來到燭台前,将燭光一一剪滅,随後抱着軟枕,倚在錦榻之上,任黑發披散,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一刻鐘,殿門發出“吱呀”輕響,接着便是有序的腳步聲漸漸傳入耳際。
蕭沁瀾仿佛如夢初醒,在夜月籠罩的幽暗中,起身行禮道:“拜見母後。”
腳步聲停滞一瞬,繼而便有宮女點燃燭火,屋内霎時明亮,燭光搖曳,映照在她的側臉,瞧着恭順乖巧。
“尚未入睡?”太後身着紫色便服,來到錦榻邊緣。
蕭沁瀾回首望向她,颔首道:“今日事務繁雜,兒臣難以入睡。”
“乾清宮之事,賢昭有所耳聞?”太後目光如水,難辨所想。
“喧鬧過甚,全宮上下,人盡皆知。”
“人盡皆知……”太後幽幽淺笑,勾唇道:“那便是文華殿六位,也已知曉。”
“母後料事如神。”
聞聽此言,太後輕歎一聲,似是肺腑之言,“賢昭,自從太祖大行,那些曾随征的老臣便心懷異志。即使未曾發生那場意外,若僅是尋常宗室登基,他們亦會不忿。你可明白?”
此番言語之内含有雙重深意,一是告知兄長與諸位血親并非太後所謀害。二是暗指便宜父親之逝,其中蹊跷甚多。
往日蕭沁瀾多半會故作無知,随口應答。
可太後不止一次目睹她指揮府兵抵抗盜匪。
經曆過風雨戰亂存活者,鮮有愚笨之輩,端看收斂鋒芒,或是伺機而動。
蕭沁瀾不傻,未作任何回應,隻是将頭垂得更低,濕潤的長發散落在裸露肌膚之上,令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哎,過來。”太後招手示意,命宮人攙扶她至桌旁,擦拭那披散的長發,“如今宮中僅存你我二人,若新帝登基,便須籌備選秀事宜,屆時将熱鬧無比。你啊,也将脫離皇宮,入住新帝所賜的公主府内。”
“賢昭,遵從母後安排。”蕭沁瀾擡眸望向她,眉眼彎彎,圓潤的杏眸中滿是無辜與依賴,使人毫無防備。
太後豈會輕易信她無異心,隻不過這多年來,宮中之事皆在掌控,她身旁的宮女、太監、侍衛等等,都是自己的人。
縱使老臣對她心存憐憫,想要站隊,卻為時已晚。
“朝中局勢不穩,太師及其門下的弟子過于迂腐,若是三年前,直接讓你登基,他們必定會阻攔……”
太後語重心長,“可今時已然不同往日,有了鄉試舞弊這等大把柄,加之朝中老臣對你心生憐惜,若是你登基,必定是衆望所歸,無不信服。”
“可是首輔大人……”
“他為閑雲野鶴,能夠來到朝中,乃是被先皇的誠意所打動,同時也想為那些被前朝害苦的平民百姓讨一個安詳盛世。像這般重臣,若是出山,便不會輕易歸隐。若達不到目标,便會愧對自己。最終結局無非妥協,或是死谏當庭。古往今來,無不如是。”
“母後,如此重之大事,一旦洩露,想必太師與各位大臣皆不會妥協。”
“是啊,他們隻能各退一步。”太後将手中毛巾交予身旁宮女,“賢昭,你乃先皇唯一血脈,其他的皆名不正言不順。
若有朝臣支持,天下平民百姓不會理會。這次的事情,哀家已有了主意,待過幾日……
後天吧,拖得太久恐民心渙散。明日哀家會與朝臣商議,讓你主持此次科舉之事,于百姓中宣揚你利國利民的美名。之後,你來做女帝。可有信心?”
蕭沁瀾擡眸凝視她,神色猶豫,卻并不膽怯,“母後,随父出征,乃是無奈之舉。可這治國之道着實深奧,兒臣在文華殿求學多日,仍不得要領。雖為蕭氏血脈,可兒臣終究是一介女流……”
“女流又何妨,賢昭忘了初語樓麼?”太後收回手臂,背對着她,“能讓太師都對其内的姑娘贊口不絕,稱為‘才華出衆’,你堂堂嫡公主,有何不可。莫要擔憂,在你學會獨自處理朝政之前,哀家都會好生教導的。”
言畢,她向後擺了擺手,邁着蓮步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