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将至,慈甯宮寝殿之内,衆宮女、太監皆斂容屏息,身形愈俯愈低,雙手恭謹交疊于前,連呼吸亦不敢稍重。
“賢昭,你可認此過?”太後端坐于鳳榻之上,眸光幽深,含而不露,語聲冰冷如霜。
“是。”蕭沁瀾率先應承,繼而無視臉頰之上的痛楚,将身姿端凝,脊背挺如松柏,低垂螓首道:“兒臣乃皇室之裔,向臣子屈膝有辱皇家尊嚴。兒臣甘願領罪,任憑母後聖裁。”
太後默然片刻,手中佛珠緩緩轉動,深邃的目光凝視于前方虛空,良久,方輕歎一聲。
“吾兒受屈了。别怪母後,朝中時局變換,如今随太祖皇帝開疆拓土的那幫言臣,漸生驕矜之心,彼此勾結,緻使朝堂之上政令難行,非得其首肯方得施為。
哀家雖廣結人心,亦難徹底制衡。除此之外,亦有如太師一般的大儒。哎,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太祖皇帝猝逝,老臣的子嗣盡皆封爵,明昭王朝之内爵位遍布,防不勝防。哀家之所以力阻微末血脈染指皇位,實則是不欲見其大肆聯盟,使勢力更為猖獗。吾兒可領悟其中深意?”
“是。”蕭沁瀾叩首行禮,而後方擡眼望向她,“母後深謀遠慮,兒臣已全然洞悉。隻是兒臣才疏學淺,除幼時随軍中宿将習得騎射之術外,于治國安邦之道,僅略知皮毛,不甚了了。
昔日兒臣不解,母後為何與老臣漸行漸遠,時至今日,方悟得官官相護、權柄獨攬之可怖。自此以後,母後但有差遣,兒臣必以母後馬首是瞻,唯命是從。”
太後聞言,心中寬慰,稍稍側身,以指腹輕撫她紅腫的臉頰,憐愛道:“此等嬌嫩之容,若有所損,豈不心痛。琉薇,還不速去為公主傳喚太醫來。”
琉薇聽罷忙躬身緻歉,旋即轉身離去,帶着慈甯宮兩名大宮女親自奔赴太醫院。
殿内,蕭沁瀾得宮娥扶持,起身于卧榻右側落座。
“莫怪母後嚴苛,若無手段,哀家與你孤兒寡母的,恐早已為老臣所欺,甚至冠以虛名與太祖共赴黃泉。你性情純良,母後此番籌謀,皆是為你将來着想……”太後面露疼惜,言辭看來頗為真切。
蕭沁瀾盈盈一笑,神情與往日無異,未露絲毫怨怼,唯眸中添了幾分愁緒,“母後無需多言,昔日兒臣誤以為老臣皆真心相待,今朝朝堂一瞥,方知彼等竟已……變得尤為陌生。”
言罷,她緊抿朱唇,聲音微澀,“至于後續,母後欲如何處置?”
“不必憂慮,你隻須靜心向學。”太後擺手示意,命宮女以茶葉包輕敷其頰,待一切妥帖方言道:“賢昭,哀家深知,詹事所授的治國方略,你皆能倒背如流。勿需自謙,你勤奮好學,唯缺曆練。待四海升平,哀家自當手把手教你。唉,如今這皇宮之内,唯餘你我母女相依,實屬清冷。”
見她有意引開話題,蕭沁瀾亦不再追問,颔首應之。
“醇親王,賢昭以為如何?”
“潤知?”提及此人,蕭沁瀾不禁展顔而笑,“醇親王性情溫和,寬厚待人,在外又灑脫不羁,少年英豪。”
“正是,無論宮闱内外,提及潤知皆贊不絕口。隻可惜,生于斯家,往昔的風流倜傥,恐亦将日漸消磨。”
“母後可有良策助醇親王一臂之力?他向來逍遙自在,并無他念的。”
“賢昭既有所求,哀家豈能拂了你意。待……”太後沉吟片刻,繼而言道:“待舞弊之事塵埃落定,你便親臨忠勤伯府,至祠堂之中,祭拜大公主殿下之靈位。”
“兒臣?”蕭沁瀾故作不解,“兒臣緣何需至祠堂?曆來唯有新婦與蔫家之人方得入内探視。若欲為皇姑母祈福,應往陵寝或皇姑母昔日居所才是。”
“心誠則靈,所在之處皆無礙,不必拘泥于繁文缛節。”太後打斷她,“罷了,此事已定。你先往膳廳用膳,待太醫診治完畢,便往文華殿繼續課業。詹事親授,不可稍有懈怠。”
“是,兒臣謹遵母後懿旨。”蕭沁瀾起身作揖,随後又道:“母後不與兒臣共用午膳嗎?”
“你先去吧,稍後哀家尚需前往乾清宮批閱奏章,科舉之事亦需與諸閣□□商。事務繁忙,胃口不濟。”
“既如此,兒臣先行告退,母後務必保重鳳體。”
“賢昭孝心可嘉,哀家自會留意。你去吧。”太後言罷,向侍立于蕭沁瀾身後的宮女本采使了個眼色。
本采心領神會,待蕭沁瀾離去後,她尋了個由頭返回寝殿,跪伏于地,靜候太後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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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慈甯宮至文華殿,路途遙遠,蕭沁瀾今日了卻一樁心事,遂遣散侍從,步履輕盈,徐徐行向文華殿。
她面上的紅腫未消,反而更添幾分醒目,沿途所遇宮女、太監皆屏息凝神,放下手中活計,恭敬行禮。
行至僻靜之處,攙扶她的本采輕聲細語道:“學子之事已妥善安置,太後素來對那些老臣心存芥蒂,今得此把柄,便不會輕易放過。主子安心,一切正如所料,進展順利。”
蕭沁瀾随手折取花苑中一枝木樨,于指間輕輕旋轉,“安置于大理寺了?”
“主子睿智。衆所周知,六部之中除兵部為定國公等舊臣所控外,餘者大多還算清廉。
大理寺寺卿乃太師門生,昔年棄文就武,素來公正無私,且對那些專橫跋扈的老臣早有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