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夜晚很是甯靜,莫應缇和衣而卧,耳邊除了和風細雨便是門外守夜宮女的哈欠聲了。而就在這一牆之隔的皇城外,此時正在發生奪人性命的刀光劍影。
躲了一天的舒景聿,此時早已精疲力竭,他不能再回原來的住所,隻能在這過了宵禁時辰的小巷裡隐藏行迹。然而他所經過的地方早已被滴滴鮮血暴露了蹤迹,但奇怪的是,他無法感覺到疼痛,心髒猛烈的跳動着,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的處境,他深知自己應該摒棄過去的帝王做派,盡快接受當下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還未曾真正到圖窮匕首見的地步。
他終于找到一處破落的矮院,他側身隐入面前這個低矮的院門。冰涼的雨滴滲入他的傷口,鑽心而密集的疼痛襲來,他這才發現與那黑衣人交戰自己竟然被傷成這副模樣。他雖然習武但并非精于武藝之人,上一世他穩坐至高之位,隻需要精通戰術,善用得力之人。下雨了,他躲進門廊,眼裡除了疲憊還有一絲希望,那希望來自宮牆那邊的女人,一個上一世自己幾乎忘記的女人。
一場大雨突降,似乎要幫助刺客沖刷暗夜洶湧的邪惡,卻也沖走了舒景聿逃亡一路留下的血痕。
黃芪去太醫院時就留了個心眼,找舒太醫的同僚問過了他的住處,一出宮她便直奔百草路而去,舒太醫的住處是一所獨門獨院的小房子,并不算奢華,卻也絕不清貧,并非一個低階醫士的俸祿可以負擔得起。舒太醫能住得起這樣的房子,他的身份可不隻是太醫這麼簡單。
而此刻依然宵禁,這房子的門卻隻是虛掩。黃芪推開門,裡面竟是一片經過打鬥而留下的亂象,除了一道道果決的刀痕,更有一道道新鮮的血迹,而此刻早已人去樓空。黃芪心驚,直道大事不妙,剛巧此刻又下起了雨。她腳輕點地,身子瞬間輕盈,騰空躍起,像隻雨中低飛的金腰燕,落到了整個院落的最高處,她又像黑夜裡的一隻鷹,敏銳地觀察着地面,雖然無盡的黑暗和嘈雜的雨聲讓一切變得艱難,但她還是發現了一處矮院門廊處一男人急促的呼吸而慌亂的呼吸聲。
她從屋頂的橫梁上縱身一躍,在空中做了個倒空翻,瞬間立在了舒景聿的面前。她躬身行禮,毫不拖泥帶水:“舒太醫,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能将他傷成這樣的人,刀刀見血卻留有餘地,非世外高手不能做到。黃芪知道自己的功力,是絕不可能與這樣的人對抗的。而她站在高處一看便知舒景聿藏身之處,那高手怎會不知。既然明知道他的所在卻不出手,到底是為何呢。黃芪來不及多想,抓起舒景聿的臂膀,一騰而起,閃身斜走,先将他帶離此地。
黃芪并沒有想好要将他帶到何處,縱使她輕功再好,拽着個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飛上飛下,也絕非易事,不一會兒,黃芪便有些不支了。
“姑娘,我想那人應該不會再追來,你不用管我了。”舒景聿朝她拱手,以表謝意。
雨漸漸得停了,隻剩一些雨絲斜斜地刺入她們的皮膚,煙雨朦胧,月色如鏡,似乎将每個人的心思照的格外清晰。他低垂的側臉有些冷硬,他滿身傷痕卻絲毫沒有狼狽之象,單薄的衣袍浸濕雨水在冷風中獵獵作響,眼前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容她拒絕,她的眼留戀地在他兩眼間遊走,不肯離去。
“可是、可是貴人說過要保證您的安全。”黃芪随意找了個借口。
隻見那男人的眼眸稍稍溫潤了些,像青荷裡的一滴水珠。然而這僅僅一瞬的柔和,很快彌漫入心,蕩漾開去。直到黃芪回到雪陽宮,她才回過神來。
“那他最後去哪了?”莫應缇問。
“不知道,他堅持讓我離開,我隻好走了。”黃芪道,“他渾身是傷,一個人無處可去,可憐得很。我本不該走的...”
“不,你應該離開,你明知傷他的人是個高手,以你的功力難以匹敵,你保護不了他,你能做的,隻能是保全自己。”莫應缇沉思片刻,“黃芪,你要明白,任何時候我都希望你能顧好你自己。”
“可,可主子你,你難道眼看着他陷入困境嗎?”黃芪眸光微動。
“他對我隻是一個剛剛認識的太醫,而你,在這深宮中,多少個無眠的夜晚是你陪我度過的。無論我要做什麼,都不會犧牲你。”莫應缇淺淺一笑,拉過黃芪的手,“我也不希望你為了我舍棄自己。”
黃芪眼色一變,眼裡似有晶瑩閃爍,她低着頭,速速告退了。
他會有事嗎?莫應缇隐隐擔心,但從黃芪的描述來看,那刺客有不止一次的機會殺掉舒景聿,可他依然能逃出一線生機,那就說明,舒景聿自有辦法讓自己免于一死。
那晚以後,莫應缇每天都譴黃芪去太醫院,然而太醫院依然沒有任何舒景聿的出勤記錄,魏令丞很是惱火,一個剛剛入職不久的低階太醫,竟然可以這樣膽大妄為,若不是黃芪大贊他的醫術:“我們貴人服了顧太醫的方子,腿疾大有好轉呢。”魏令丞差點要将他從太醫院除名。
雖說黃芪沒有問到舒景聿的下落,卻帶回了另一個消息。
“你說靜嫔的肚子之所以比尋常的要大些,是因為她懷的是雙胎?”莫應缇眼睛咕噜一轉,“這下宮裡可有好些人坐不住了吧。”
黃芪點了點頭,道:“我也是無意中從魏令丞的診錄上看到的,想必這個消息還未公之于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