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應缇記憶裡,皇後謙和端莊,從未有過出格之舉,後宮更有跋扈的許貴妃将她襯托得格外勤儉寬厚。莫應缇一向是同情她的。但後來細想,對于許貴妃,她并不是毫無反擊之力的,皇後的寶印也絕非擺設,若是想一舉震下,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說什麼。況且縱觀整個後宮,像莫應缇一樣同情她的人不少,更有太後在背後屢屢暗示她,“皇後要有皇後的威嚴”,可她從未有過任何反抗。
剛剛聽到的一番話,讓莫應缇不得不懷疑皇後背後那不為人道的秘密。
曹公公早在一個時辰便已派人來通報過了,皇上會夜宿長春宮,唐皇後有足夠的時間梳妝準備,可她卻選擇在皇上來之前自行歇息下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種變相的婉拒。
不一會兒,正廳裡的火燭熄了,伺候的婢女一個個退了出來,莫應缇依靠着正廳的後牆,除了微微地風聲,隻聽見屋内傳來的一聲聲歎息。
“皇上駕到!”曹公公的聲音尖銳而悠長。接着是一陣腳步聲,莫應缇隔着厚厚的牆壁都能感覺到唐皇後的抗拒與無奈。
最終她還是起身行禮:“臣妾身子不适,請陛下恕罪。”
“無妨,”來人在太師椅上坐下,将八仙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朕此番前來,是跟你說件事。”
“可是陛下即将出征颍州之事?”唐皇後依舊跪在地上,涼薄的月光灑下落在她單薄而脆弱的肩上。
“皇後的消息很是靈通,”皇帝冷哼一聲,“是從你兄長那裡聽到的,還是從哪個嘴長的宮人口中得知?”
皇後一聽,連連磕頭:“臣妾不敢,是上回請見陛下之時,陛下自己說的。”
“哦,那還是朕誤會你了?”
“陛下有軍務在身,日理萬機,自然不記得這些小事。”
“行了,别跪着了。”皇帝清了清嗓,“雖說你平日裡,不願多插手後宮之争,任憑許貴妃怎麼鬧,她也隻是個貴妃。朕立的皇後,得有個皇後的樣子,你可明白?”
“請陛下明示。”
“皇後,朕不在的這些日子,朕要你保一個人。”
屋内燭光未燃,隔着窗子,莫應缇隻能看見皇帝勾了勾手指,唐皇後便湊了上去,皇上對她低聲說了些話。
皇後聽罷,愣了一會,行禮道:“臣妾明白。”
“皇後此番,已然熄燭寬衣,看是不打算與朕同眠,”莫應缇在窗外之間那黑影起身,格外魁梧高大,那她對面的皇後,那樣弱小單薄,似乎承受着巨大的恐懼和重壓。
莫應缇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了一下,更加生出了想要保護那女子的心。
顧時章的身影頓了頓,似乎也有些不忍了,他雙手将跪在地上的唐宜茗扶起,“宜茗,你我本不必這樣。”
“陛下恕罪,是宜茗膽怯,不敢留陛下夜宿長春宮。”那肩膀在夜色中顫抖着。
“宜茗,朕知你委屈隐忍,但朕予你皇後之位,你不要辜負朕的心,”顧時章輕拂着皇後的肩膀,繼續道,“你的家人,看在你的份上,朕會酌情發落...”
一聽到“發落”一詞,唐皇後瞬間慌亂,她連連磕頭:“請陛下明示,兄長是犯了何等罪過,需要陛下發落于唐家,若是罪證查實,臣妾也不願以戴罪之身苟活,請陛下也發落了臣妾!”
顧時章冷笑一聲:“查實?恐怕若是等到查實那日,整個大梁早已不複存在...”
這話音落得很輕,卻如同五雷轟頂,唐皇後吓得癱坐在地上,而窗外的莫應缇暗暗嗟歎,這話雖重,卻是事實。
“你兄長在颍州一役上欺上瞞下,有叛國之嫌,着實不可饒恕...”
唐宜茗一聽“叛國”二字,吓得不清,“還請陛下明查,早在父親尚在人事之時,兄長本該從文,沿襲父親以文報國的志向,他卻堅定的選擇了重考武狀元這條路,那時父親問他,他隻說,國之不安,皆為胡蠻擾境,他志在平定邊疆之亂,南至東海,北極胡夷,他還說,大梁的安定不隻是皇城的安定,而是整個國土的安定,他願将生命獻給邊疆,隻為換取十年的安定。”
一番豪言從這瘦弱的女子口中說出,顧時章不禁感歎萬千,就連莫應缇都唏噓不已,這樣有志向的唐德興,為何又成了大梁滅亡的重要原因呢?一個人怎麼就忘卻了初心,他到底是被什麼所誘惑,所改變的呢?
“唐德興最初的報國之志,朕從未懷疑過,從他考取狀元到現在,所有的文書朕都看過,他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可宜茗,人是會變的,當一個人開始觊觎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時,他就會忘卻自己的初心,甚至走向完全相反的道路。”顧時章道。
“陛下,兄長絕無異心還請您明察!”
顧時章再次扶起唐宜茗,“朕此番前往颍州,是為了幫你兄長,你放心,無論結果如何,你還是朕的皇後,你父親唐之望的功德朕都會記得的。”
“陛下...”唐宜茗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