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機靈。”
見上面的聲音輕快些,李宣和也松弛了不少,他看了眼那慘不忍睹的屍體,竟沒有那樣害怕了,甚至開始同情起來。
“後宮宮人死傷者并不少見,小的見過的屍體并不隻是姐姐您這一具,您老人家身上的淤痕如此陳舊,血痕呈深紅色,屍腐的氣味這樣濃烈,恐怕是陳屍已久了。您老人家現在這幅模樣,反倒是像那些人故意将您留至昨日...其間原因,小的也不清楚。”
“那他們為何這麼做?”
“若您順着這條線查下去,也許能得到些許蛛絲馬迹。哎喲,我這破嘴,您都已經遠離塵世了...還怎麼查啊?”李宣和猛的一拍腦袋。
“行了,你走吧,”莫應缇在高處可以看到方圓一裡的範圍,她眼看着皇上的儀仗即将從景陽宮出來,她必須趕緊甩掉李宣和這個累贅,才能保證這具女屍不被發現。
“姐姐...小的還沒将您老人家送歸塵土,就這樣走了,是對您的玉體不敬吧。”
“想活命就快走!”莫應缇低吼道,順道将李宣和頭頂上的那顆水杉弄出詭異的動靜。果然,這瘦弱膽小的奴隸恨不得手腳并用地落荒而逃了。
很快水杉樹林的北邊閃過一陣長長的威儀的光,在那光芒漸行漸遠的時候,莫應缇從那高聳的水杉上輕落地面。
這的确是一具破敗不堪、引人畏懼的屍體,她的頭發、臉龐像是被剝了一層皮,連眼眶邊緣的白骨幾乎要露了出來,莫應缇心中一陣悲憫,她從小闖蕩江湖,幸得高人指點,自己又勤加練習,才謀的一條生機,也算是看慣了江湖厮殺,人間醜惡吧,可卻少見如此驚悚的死法,那些施暴之人甚至比江湖殺手還要殘忍。
舒景聿遠遠地看着,那月色趁着樹縫灑下,幾束瑩白色的光似乎流經她的肩膀,給她那單薄的夜行衣上竟繡出幾朵白花來,落在她的臉頰,襯托出幾分悲憫之色來,那晶瑩的月光好似映出了幾滴淚珠,就像那河蚌經過反反複複的蹉磨才形成的發出光的珍珠。
舒景聿心頭一緊。他早該知道,莫應缇外表堅硬有餘而柔弱不足,甚至會有些惡意,但這些全然是假象,她本質還是未曾見過世間險惡的姑娘吧,會憐憫,會心疼,更會落淚。
原來的他,以為隻有像許宛凝那樣渾身軟若無骨之态才值得憐惜,而現在才知道這表面堅強的女子,落起淚來,也這般令人揪心。莫應缇是怎麼也無法修煉出那樣的媚男之術的,她骨子裡有一股子令男人都畏懼的銳利。他起身走向莫應缇。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長風潭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聽這步伐,是毫無内力之人,并且此人步履虛浮,按着個身重來看,多半是女子。
等到他想要起身隐藏之時,發現自己雙腿麻木到已經無法直立行走的程度了,但此時他也同時意識到一件事:既然他發現了此人,那麼莫應缇應該比他更早發現才是。
一刹那,他隻覺得肩膀被人借力抱起,那人腳輕輕點地,他整個人跟着飛速上升,他眼前水杉的枝桠飛快地往下落,那人在他身後呼吸輕緩,絲毫沒有慌亂之感,已經足夠高了,但那人還不滿足,再次借力于一根比胳膊還細的枝桠,再次騰空,似乎要飛入雲端她才滿意,然而此時舒景聿幾乎眩暈,在從未到過如此高的地方,他不敢呼吸,隻是牢牢地抓住那隻胳膊。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冷哼一聲,言語間充斥着不滿:“陛下,您把我抓疼了。”
舒景聿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都掐到對方的肉裡了。
“莫應缇!”舒景聿低吼。
他知道,他們本不必飛這麼高,而此時他們幾入雲端隻有一個原因——莫應缇在懲罰他。
懲罰他跟蹤自己。
“陛下不必心驚,若是您不小心滑落,我必舍命相救,”莫應缇笑道,“我的輕功,您還不相信嗎?”
說到她的輕功,的确好得過分,舒景聿自歎自己未曾受傷之時輕功還不如她的一半,一個深閨婦人,如何得以修煉到如此境地呢?
舒景聿對她有疑已久,他當然也知道,有些事隻有對方願意說時才能知曉,他便咽下疑惑,想要好好寬慰她一番。
“剛剛那婢女的确悲慘,你也不要太過悲傷,找出真兇才是對亡靈最大的寬慰。”
“我剛剛仔細查看過,屍體除了屍臭味,還有一股禽類糞便的味道,若不是在南宮牆沾染的,便是她生前自己帶有的...這極有可能是她身份的線索。”莫應缇一臉鎮定,看不出半點感傷,“還有,就她身上的傷痕來看,她必是生前遭受多人的毆打,據李宣和所說,這婢女死亡已有幾天,可宮裡卻沒有有人失蹤的傳聞,說明她在宮中無足輕重,應該隻是個低階宮女。”
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絲毫沒有先前舒景聿以為的落淚、悲傷之态,他反而愣住了。
莫應缇似乎猜中了舒景聿所想,哂笑道:“陛下以為我見那屍體會驚吓不已又或是同情悲憫泛濫嗎?”
舒景聿擡頭看她,不語。
“陛下要知道,這世上有太多人日日在刀尖下舔血,若不拿起屠刀砍下他人的脖子,便要被欺辱至死,這樣的人中,不乏女人。我若不練就一身過人的本事,可能都活不過十歲。”莫應缇冷靜地對上舒景聿的目光,“江湖之大,女人鮮被傳頌,但女人的處境更為艱難,有時需要僞裝成男人的姓名,才能在夾縫中求得一息生機。”
“所以,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