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重淞派來的人共有二十個人,将宗祠裡的村民團團圍住。
姜明葵将長劍還給地乙,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帕子扔在族長的屍首上。
趙裡正臉煞白着,嘴唇哆哆嗦嗦着。
他盯着族長的屍首,跪在地上痛哭。
姜明葵站在他面前,輕聲道:“你作為裡正,知法犯法。念在你良心未泯,自今日起,趙家莊再無你這個裡正。”
她又道:“你爹在這裡為非作歹許久了,占了不少村民的田地吧。我要在趙家莊試行新種,明日在宗祠重分土地,明日記得到場。”
趙興低垂着頭,隻道一聲“好”。
他爹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勸不得強勢的父親,又當了許久伥鬼,能有這個結果,他已是滿意至極。
趙興擡頭,陽光晃了他的眼睛。
原來蒼天有眼,惡事不會深埋在水裡。所有人都生活在陽光下。
姜明葵在太陽下曬了許久,又握了許久的劍,有些乏力了。她不耐地甩了一下長袖,擦了一下額角的汗珠。
她想念短袖了。
趙興看見姜明葵的神情,隻覺大禍臨頭,慌忙跪下。
姜明葵卻見趙興突然沖她磕頭,她有些不解。
她又沒打算送趙興去黃泉路上陪他那作惡多端的老父親,趙興為何如此懼怕她?
後面的村民也跟着趙興突然跪拜着,高喊着“天女”。
天女?
她整日裝道士給人算命神神叨叨的,已經很挑戰她的語言藝術了,現下又要給她安一個“天女”的名号?
姜明葵腦袋抽疼了一下,胃也似灼燒般。
她打起精神,手指輕輕繞着鬓角的頭發,高聲道:“陛下仁德,順應天命,特命本官救扶爾等。趙家莊離津陽湖不遠,新種試行迫在眉睫。待明日重分了土地,種植新種,開鑿水渠。”
她移步到趙興面前,問道:“之前你不肯說趙家莊不能用津陽湖的原因,今日索性講了吧。”
趙興哭喪着臉,答道:“大人可知道,城内的權貴嫌護城河的水不幹淨,将津陽湖的水用作飲水,不允許趙家莊引水灌溉。”
“我等小民,實在不敢忤逆啊。”
旱災當前,什麼也沒有糧食重要。城中的權貴可以買米糧,甚至可以哄擡米價,将底下的平民視為蝼蟻。
人都是要活下去的,把人逼上絕路,揭竿而起時,民怨足以掀了權貴的天。
将水渠重新打通,引水到田裡勢在必行。
她派人給施重淞遞了個話,想來施重淞能夠解決城内的異議。
趙家莊的村民回家了,趙興被她留在趙芊的家裡,将每戶的田地整理出來。
趙芊将阿青安頓好,跪倒在她腳邊。
姜明葵将筆放下,無奈地看向趙芊。
今日怎麼都要跪她?
趙芊長了一張極為精明的臉,可惜她平日裡裝傻充愣慣了,反倒讓人記不起來她真實的模樣。
姜明葵微微轉動了一下發酸的脖子,說道:“要是為阿青的事情來道謝的話,就不必如此了。就是你不故意引我去宗祠,我發現了村子的不對,也不會置之不理。”
趙芊雖然跪着,卻沒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她平淡道:“我如此做,不是為了道謝。”
趙芊唇角微勾了一下,帶着些許嘲弄,眼珠也微微轉動。
“我來,是認為你察覺出了我的意圖,想求你放我一馬。”她聲音婉轉,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姜明葵也笑了,她左手的食指輕輕敲着桌面,撐着臉,問道:“你指的是哪一樁?是刻意透露出一星半點消息,引我去宗祠,救下阿青?還是給族長通風報信,激化矛盾,企圖借我的手除掉族長和裡正?”
趙芊先是恍惚了一陣,然後小聲笑了起來,聲音柔媚動聽,讓人酥了半邊耳朵。
“哈哈,大人是我見過的最聰慧的女子了,這也是觀星象得出的嗎?我竟不知,這世上還真有命理推演之術。”
趙芊笑成了一團,歪歪斜斜地靠在姜明葵的腳邊,小半截脖子露出來,眼神緊緊扒着姜明葵。
姜明葵不理會她,聲音冷下來,說道:“趙芊,你也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會演戲的女子。安分待在趙家莊,實在屈才。”
裝得老實木讷,實則步步為營。
隻怕趙芊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已經開始算計她了。
後來夜裡的哭泣,白日講的河神,不顧安危跑來提醒,都是她的圈套。
她不過哭了一場,說了幾句話,便将趙家莊天大的陰謀抖了出來。
姜明葵說道:“命理推演不敢當,不過辨得清人心罷了。”
她之前未對趙芊起疑,直到趙芊突然出現。
她來得太及時了。早來一步,姜明葵恐怕早就控制住了族長,不會與村民起紛争;晚來一步,她直接同村民對上,她未必能思考萬全,隻怕也保不住阿青。
趙芊匆忙跑來時叫的是“阿青”而非“大人”,說明她早知阿青在宗祠,那夜裡為阿青念往生咒就很奇怪了。
給一個未死之人念往生咒,除了故意做戲給她看,她想不出來趙芊的其他用意。
“不過我實在好奇,你為何甯願露出破綻,也要早些來提醒我。”
姜明葵彎下腰,将趙芊的臉瞧了個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