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噩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桂花林。淡黃色的細小花簇落了滿地,随着風的吹動,掀起一場帶着香風的雨,他無力地靠在樹邊,眼睛半閉着,胸前插着一把劍。
是宋疏意的本命劍,落塵。
而本該拿着這把劍的人正安詳地睡在地上,任由帶着濃香的花瓣落在那張精緻的臉上,遮住了眼角那顆顯眼的紅痣。
她身下的血液已經幹涸,凝固成了難看的深褐色,藏在那層層堆疊的桂花花瓣下,風一吹就露出些紅。
怎麼回事?
他絲毫沒有感受到劍刺穿胸口的劇痛,那把劍反而在源源不斷地往他的身體裡輸送着靈力。
林積思的聲音在此刻幽幽地鑽入他的耳畔。
“原來這就是你最害怕的東西。”
“師兄,你最害怕的竟然是宋疏意死。”
林積思從喉嚨裡發出刺耳的笑聲。
江慎衍頹然地低着頭,沉默不語。
這裡隻是幻境,一切都是假象,隻要不陷進去,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出去之後,他要……
江慎衍猛地擡起頭,森寒的目光有如利器,幾乎要把林積思戳死。
隻見林積思面帶笑容地拔出腰間的仙劍,就那麼當着他的面,朝着地面上早已沒了呼吸的人而去。
劍尖停在了距離心髒不到一寸的地方,微微地懸着,像一把長滿荊棘的尖刀。
“你動情了?師兄。”林積思的語氣頓時雀躍起來。“修無情道不能動情,你知道的吧?”
不,他想要反駁,腦海裡卻突然出現宋疏意的臉。
有她倚在窗邊小憩時的睡顔,有她闖禍時心虛的笑,還有她眼裡最後那深不見底的絕望。
“江慎衍,你去死吧。”
她墜落懸崖,衣袂飄飛,腰間那一點碧綠寸寸映入他眼底。
“新做的劍穗,送你。”
“謝謝師兄,我很喜歡。”
那樣燦爛的笑容最終還是消失了。
脊背突然漫上無窮無盡的寒意。
“胡說。”他的嘴唇顫抖着,良久才壓着聲音,吐出兩個字。
“師兄,你動情了。”
不,他沒有。
林積思望着他眼底的空茫,越發愉悅,他殘忍地望着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惡毒的話字字不落地刻在他耳邊:“我等着你道心破碎的那一天。”
滿是惡意的笑容,鼻尖的桂花香,還有躺在地上的宋疏意,都如同鏡花水月,輕輕一攪,盡數破碎在了迷離的意識中。
世界天旋地轉。
一切被無盡的白填滿,一雙看不見的手拿起畫筆,添上各色,最終,組成了世界。
花香四溢,滿天桂花雨,他站在樹下,那人目光悲憫,蒼白的臉上挂着悲傷的笑。
“沒有誰要為誰而死,師兄。”
風吹動樹葉,發出簌簌的響聲,那張和宋疏意一模一樣的臉,此刻滿是淚水。
“可是我也不想死啊,師兄,為什麼要殺我?”
她的哭喊猶如尖刺,狠狠插入他毫無防備的心,搗了個稀爛。
她握着落塵,瞳孔裡倒映出他的影子,一個冷漠無情的執劍人。
“沒有為什麼,我是來殺你的。”他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
不,不是這樣的。
她含着淚,用力地撞上了無悔劍的劍鋒,頓時,血色染了他滿眼,憤怒,悔恨,愧疚,還有幾分可恥的慶幸,在此刻淹沒了他。
淚珠從那雙迅速灰敗的眼裡滑落,滴在血液遍布的劍身。
“江慎衍,你去死吧。”
眼前的這個人突然與宋疏意重合,無數張相同的臉在此刻不停地交錯,異口同聲道:“江慎衍,你去死吧。”
他被無盡的暗包圍,拖入了永不見天日的地底。
*
聽見宋疏意的話,慕雲柒眉毛一挑,很是贊賞地看她一眼:“若不是你的身體實在太合适,我都想要勸你加入我了。”
“啧。”
宋疏意輕擡眼皮,牙齒輕抵舌尖,發出短促的笑來:“水牢的事也是你做的?”
她試探的目光掃過慕雲柒全身。
慕雲柒并不避諱這個話題,很坦率地攤手:“那倒沒有,準确來說,是林積思一直和你過不去,我隻是在他加害于你的過程中恰巧發現你很适合做容器,僅此而已。”
“也許我們才是一路人,真是可惜了,若是沒有這些事,說不定我們能成為摯友。”
慕雲柒放下劍,笑眯眯地抱臂道。
“誰和你是摯友。”宋疏意不屑道。
“可是你并不能否認,我們都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不過你非要走你所謂的正道,那我就隻好稱自己為邪魔外道了。”
他聳聳肩,似是非常無奈。
“不對不對,修仙之人總是避魔氣魔物為蛇蠍,可是正邪都是他們定的,我又沒害人,怎麼能叫邪魔外道呢?”
“你說對嗎?”
宋疏意冷笑。
“别這樣看我啊,你們說的那些叛徒,是他們主動來找我的,要怪也要怪他們自己貪婪無度,想要追求長生,我們隻是各取所需,我是無辜的呀。”
“我怎麼知道,他們為了追求長生,竟然要拿座下弟子的生命來換,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故作無辜的樣子實在可笑,宋疏意直犯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