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的失血讓她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正合慕雲柒的心願,他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往上上升了些許。
“真是期待啊。”
語義不明,但宋疏意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在玉門村裡,謝觀雨強制喚回過阿晚的靈魂,并把殘破的魂魄強制注入了宋疏意體内,達到了奪舍的目的。既然謝觀池稱她為容器,結合她在夢境裡看到那些記憶,謝觀池極有可能是想借她的身體,複活阿晚。
于是她強行睜開沉重的眼皮,沉聲問道:“可要是阿晚并不想見你呢?”
這句話仿佛一粒投入安靜水面的石子,立馬驚起了層層波浪。
慕雲柒臉上的笑容一僵,原本還算柔和的眼神頓時變化,陰森的像是從地獄裡剛爬出來的惡鬼。
“你知道的有點太多了呢。”說話間,他已經掐住了宋疏意的喉嚨,那力度大到仿佛要将她碎屍萬斷,半晌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蓦地收力,不過還是在她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難看的紅痕。
“咳咳咳。”宋疏意的胸脯急速起伏着,一邊貪婪地吸收着久違的空氣,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可就算你再怎麼聰明,還是落到了我的手裡,這樣挫敗的感覺,喜歡嗎?”
慕雲柒眼底閃着興奮的光,似乎很期望看到她萬念俱灰,走投無路的樣子,但宋疏意隻是嗤笑一聲:“你又是何時對着我們下了蠱蟲的?”
袁谙座下隻有六個弟子,所謂的第七名弟子早在七年前便意外身亡,怎麼可能出現?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沒有一人發現這巨大的謬誤。
而謝觀池正好又會這改變記憶和認知的邪術。這一切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但是這時,慕雲柒又不說話了,隻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吐出幾個字:“你的時間到了。”
身體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像是被扔進了灼灼烈火中,血液沸騰着,源源不斷地從她被捅穿的琵琶骨裡湧出。
意識漸漸模糊,但她還硬撐着。
“你這樣置自己于險境,肯定是有後手的吧?”灰衣道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連忙道。
“沒有。”宋疏意又吐出一口血。
那些分析說到底都是猜測,誰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在賭,賭幕後那個人要不要她這條命。
好在,她賭赢了。
視線模糊,意識渙散的時候,她聽見灰衣道人在識海裡大喊大叫,好像她就要這樣死了一樣。
“你沒什麼把握瞎賭什麼,你要是死了我也沒了啊。”
“宋疏意,你别睡啊。”
“吵死了,”她啞着嗓子道,“他不會殺我的。”
“相反,他會一直留着我的命,好吃好喝地供着我,直到阿晚的靈魂回來。”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腦海裡那道聒噪的聲音便驟然停止,她終于得以尋得片刻甯靜,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意識堕入黑暗前,她松開緊握的手掌,有一道黑色氣息悄悄地飄了出去,朝着留仙洲的方向而去。
*
拜入青鸾門的日子并不好過,因為天賦出衆,袁谙對她的要求會更高。尋常弟子一日的功課是一頁,而她則是一整本咒術秘法。可她生來就是散漫的性子,平生最不喜約束,于是常常從學堂偷跑出來,悄悄地玩。
可是誰曾想她在山下遇見的那位小道長,竟然和她師出同門,并且為人剛正不阿,尤其喜歡多管閑事,特别喜歡抓着她不放。
兩人對上,那簡直是互相看不順眼,不出半個時辰,絕對會吵起來。
恩怨起源于宋疏意剛拜入師門的那一天。
那天她被袁谙牽着走入大殿時,師父座下的所有弟子都在,而唯獨趙聆缺席,好奇去打聽,無人知曉。
閑來無事閑逛時,卻發現一身白衣的少年筆直地跪在大殿前,神色頹廢。
“魔物何其殘忍,竟生吞了許師兄等人,活着回來的隻有二師兄和新來的小師妹。”
“二師兄在此處長跪不起,想必也是心裡難受。”
叽叽喳喳的閑聊聲字字不落地湧入她的耳朵,宋疏意扶着下巴,仔細打量了跪在地上的趙聆,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人頑固不化,必定十分難相處,還是早日避開為妙。
可是準備提步離開的時候,她又猶豫了,畢竟這人救了她一命,要不幫幫他?
這樣想着,腳已經自己動起來,等到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前。
夜晚的風帶着深重的寒意,宋疏意披了鬥篷尚覺得冷,更何況身着單衣的趙聆。
“若是來勸我回去的,不必了。”
趙聆硬邦邦道。
誰料宋疏意突然彎腰,裝滿笑意的眼睛就那樣對上了趙聆有些怔愣的視線。
“誰說我是來勸你回去的?”
少女的眼裡是狡黠的笑意,亮晶晶的,帶着些危險的意味。
“是你?”趙聆眯起眼睛,寒聲道,“你來作甚?”
宋疏意隻是笑,溫熱的氣息随着她嘴唇的張合緩緩浸熱了二人之間的空氣,與她臉上挂着的甜蜜笑容不同,她的語氣仿佛一塊棱角鋒利的千年寒冰,狠狠貫穿了他的心髒。
她說:“二師兄,跪在這裡是在做樣子嗎?若是有閑工夫,不如多殺幾隻魔物。”
而下一刻,宋疏意便被一道滿是寒意的劍氣掀到了數裡外,重重地撞在一棵樹上。
閑着湊熱鬧的弟子頓時作鳥獸散。
宋疏意滑落在地,咳出幾口血來,但神色絲毫不見一絲悔意,高聲道:“我說的本就是對的,是師兄你自己接受不了。”
這讓剛要離開的弟子們又倒吸一口涼氣,這新來的小師妹,還真是……
趙聆面如寒冰,握着初陽劍的手狠狠往下一沉,劍氣四散,初陽劍沒入地面。
他閉了閉眼,收劍,轉身拂袖離去。
“你說得對。”
這場鬧劇最終以江慎衍壓着宋疏意對趙聆道歉收場,宋疏意這歉道的不情不願的,趙聆這諒解也是心不在焉的,江慎衍雖頭疼但也沒法子,隻能草草了結此事。自那以後,趙聆和宋疏意不和的傳聞便愈演愈烈,甚至傳到民間,教說書先生編成了話本子,一時暢銷無數。
宋疏意的天賦實在令人豔羨,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已經能夠在袁谙的手底下過招,比當年的天才江慎衍更為恐怖。可天妒英才,就在門派大比上,宋疏意當衆走火入魔,經脈破裂。天才隕落,一時唏噓無數。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而這個人,便是衆人眼中口中溫潤有禮,完美無瑕的六師兄,林積思。
那碗摻了毒的湯藥并沒有要了宋疏意的命,而是讓她陷入了深度昏迷,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黑暗,自己的手腳被鐵鍊鎖着,身體裡一絲靈力都沒有。
屋子裡的窗戶全部被黑布蒙上了,她根本分不清現在到底是黑夜還是白天。眼睛适應了一會兒,總算能看清一些東西。在她的視野範圍内,前方擺了一張桌子,上面的擺放習慣和她如出一轍,從桌邊移開視線,她眯着眼睛去看别的地方。
書架,床,劍架……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在斜陽峰的住所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