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霧覆衣那句相當讓他不爽的話,觀九擡手揉了揉眉心,微微蹙起眉。
“話又說回來,你問這個幹什麼?”
見他語氣不善,下屬猶豫片刻,還是邊點開手腕上的微型智腦,邊小心翼翼地問詢:“老闆,您今天......沒看智腦星網上的熱搜?”
“熱搜?”觀九愣了一下,側過臉。
他最近忙得厲害,不是在處理其他星域的黑市糾紛,就是在跟那些廢物下屬代理人虛與委蛇,時不時還得悄無聲息觀察一下督查庭那邊的搜查動向。連續三四天一無所獲的特殊搜查隊信息被傳回時,觀九也說不上自己是慶幸還是不悅。
“啊......是的。”
面對自己又癫又喜怒無常的老闆,他向來是謹慎且小心的。
畢竟他不是前幾個月被送去南域海灣星曆練的少東家。他們老闆癫起來,是真敢把人往獸籠子裡塞。
智腦光屏懸浮在半空中,下屬替觀九調出星網熱搜熱度直線上升的詞條與視頻。
很簡單的視頻。
街道兩側是環繞着電磁軌迹的大廈與商業區,督察局分局的中型星艦倒映着藍紅交加的光,閃得刺目。周遭已然圍起了人,絲縷喧嚣中,越過層層疊疊的黑影與人頭,觀九幾乎是刹那間,就看見了街道上蜷縮着的身影。
在視覺觸及的刹那間,黑市總負責人鴿子血般明豔豎瞳刹那間微縮。
心髒猛地收縮一下,仿佛有那麼幾秒鐘連跳動都遺忘。喉頭卡上一道咯吱的甜,連氣音都發不出聲。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觀九腦子裡浮現出的第一想法。
竟然是她瘦了。
比七千年前見他最後一面時要瘦削,也要年少。
昏睡時裹着那身熟悉的簡潔白袍,就那麼明晃晃地、無知無覺地躺在街道上,被圍觀群衆以及匆匆趕來的隊員們簇擁着,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您看,就是這樣......”
下屬沒看出觀九神情猛然收斂的震然與呆愣,甚至把那懸浮的光屏湊得更近了些,給他老闆看熱搜的詞條和評論。
#M31星系驚現來曆不明的幼崽#
#星盜是否再次卷土重來#
#幼崽##造神計劃##十年前的主星襲擊案#
#聯邦幼崽福利體系完善#
“屬下已經詢問過南區隐匿那群瘋子的地下實驗所了,‘造神計劃’的重啟項目目前仍未暴露......”
“您看......”
腕上契約的神紋一瞬間滾燙得像是要連同五髒六腑都燙穿,觀九隻感覺耳鳴聲聲尖利,連下屬絮絮叨叨接下來說的話都聽不清,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桌沿才堪堪站穩。
幾乎也就是他回神擡眼的那刻,視頻裡的年少女孩似乎也終于被周遭的嘈雜吵醒了。
那雙熟悉到幾乎令人恐懼的、爍爍的金瞳睜開。
然後仿佛感覺到什麼般,穿過層層疊疊人群,平靜地朝着攝像機看來。
又或者說,透過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刹那間與光屏之外的觀九對視。
普普通通的少女,面孔也普普通通,甚至連獸類特征也無,看起來更類似于舊紀元描述的古人類。
黑發,金眼,顔色淺淡的唇。
“老闆?”
下屬試探性的問詢聲與樓下鬥獸場下半場将開的刺耳尖銳鳴笛聲混為一談。
觀九呼吸急促粗重起來,他瞳孔微縮着倒退了幾步,似乎抵不住視頻裡年少女孩的對視。
腕間像是着了火般灼痛滾沸到了極點,混雜着難耐的欲望和嘶啞絕望。
向來城府極深雲淡風輕的黑市負責人,七千年前與至高神相處的初代領主之一,刹那間猛然間抽手,驟然将旁邊茶幾上的古董連同飾品杯盤盡數掃落在地!
“刷!”
古董瓷器砸落碎裂,噼裡啪啦連聲響動奏響奢侈品慘烈的交響曲,下屬吓得後退半步,忽然見觀九猛然間扯住腕間正通紅滾燙的那處皮肉,似乎要把那裡連皮帶肉活生生撕下來。
“她回來了。”
含混不清之間,豔麗的毒水母猛地眯起眼睛,喃喃出聲,幾近咬牙切齒。
——“她真的回來了。”
*
與此同時。
與地下星域相隔數百光年的南域。
荒星。
某大規模實驗基地地下。
作為封存标本的禁地,這裡比起實驗室更像是專門囚禁某種生物的囚室。為了提高安全性,黑市方甚至在試驗區地下埋滿了特殊炸藥,以便随時連人帶标本毀屍滅迹。
數層鋼化屏障加持的特殊收容容器内灌滿高濃度酸液,周遭安保設施被拉至最高等級。
酸液之中,不着寸縷的少年膚色蒼白如紙,蜷縮着沉眠于容器内,宛如未出生的雛鳥,又或者某種脆弱的、珍貴的藝術品。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壓根沒有任何可辨别性别的特征。
美麗、脆弱。且怪異。
像是永遠不會蘇醒。
仿佛受到了什麼波動,刺目白熾燈猛然一晃,周遭沉寂已久的儀器嗡嗡震顫運轉起來,檢驗心率的屏幕上出現道道海潮般翻湧不休的弧度。
伴随着“滴”的一聲,整座收容室都仿佛瞬間活了起來,電子磁場碰撞交互噼啪作響。
緊接着,刺耳警報聲突兀間響起,富有穿透力的尖銳爆鳴回蕩不休,白熾燈泡猛然炸裂,玻璃碎片濺落在地時混雜着儀器高頻率運轉損耗的嗡嗡聲。
在厚重封閉鐵門外傳來荷槍實彈保安組的淩亂腳步聲之前,沉眠的怪物微微一顫。
蒼白的手掌按在了電磁炮都打不穿的容器壁上,白發少年擡起頭,随後睜開眼。
那是一雙與至高神如出一轍的。
燦爛的、空洞的金色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