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燈抱影看過那位所謂“幼崽”的資料。
【......初步判定為失孤幼崽,記憶和常識缺失嚴重,猜測可能遭受過改造實驗。】
【目前無血緣親屬,信息庫内有關其數據空白,需要向督查處更高層申請權限檢查。】
資料内容不多,字裡行間都能看出這位被記錄者的可憐脆弱與無助。
任誰也不會想到,這麼個孤苦無依的幼崽。
是他闊别七千年的、至高無上的神主。
第一眼看向少女時,燈抱影幾乎有一瞬間的恍惚。
符皎從未以幼崽的形态出現過,千年前的至高神向來是成年女性的模樣。容貌算不上特别漂亮,至多稱得了清秀,笑起來時那雙獨一無二的金眸子會彎起來,煜煜生輝着。
初遇時他還年幼又力竭,即便神血救了他一命,燈抱影依舊比尋常幼崽更瘦弱。長期的虐待與打罵使其形銷骨立,如若不是肉食類亞種的身體素質撐着,恐怕都撐不到至高神降臨的那一天。
符皎是親自抱着他,走出那片荒野的。
成年的女性形象輕松又溫和,那身白袍仿佛染不了世間任何污-穢。小獅鹫羞澀又愧疚地窩在她懷裡盡可能瑟縮身體,生怕滿身血污的自己讓這位至高存在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厭惡鄙夷神情。狼狽不堪的獅鹫幼崽看起來實在與她不太相稱。
不過,符皎并不在意那個。
她甚至還自然地跟他開了幾個玩笑,晃晃幼崽虛弱的身體,然後啧啧地評價:“太瘦了這也。”
燈抱影至今還記得那個擁抱的溫度,小獅鹫吸了吸鼻子,悄悄地把臉埋進了至高神的肩窩裡。
一點淚水落進神力所散發的微光中,消弭得幹幹淨淨。
——而現如今,一切局面好像都翻了個個兒。
可靠的、沉穩的、矜貴淡然的成年人變成了他,而曾俯下身溫聲細語撫摸他頭頂的至高神,變成了年少的幼崽。
黑發金眼的少女穿着并不合身的浮誇衣物,在與他對視的刹那間眼底流淌出不加掩飾的意外與慌亂。
燈抱影。
是燈抱影。
符皎料到燈抱影如今會長大,可她做夢也沒想到,長大了的小獅鹫......竟然會是這樣。
沒有年幼時的孤僻也沒有少年時的陰郁,白金長發的男人面孔俊美鋒利五官立體,當慣了上位者的人氣質沉穩矜貴,那雙淺金色的、連眼睫都如同鳥翎般的豎瞳淡淡擡起,即便毫無波瀾,也依舊帶着侵略性極強的淩厲。
身高腿長,雪白軍裝制服壓迫感拉滿。
光是坐在那裡,就足以讓偌大個休憩室噤若寒蟬。
......
至高神當然模拟過跟自家崽們重逢時的場景。
怒斥或是悲傷,鄙夷或是憎恨,符皎都能接受。不告而别的人沒有挑剔故人的權利。
可偏偏是這樣,偏偏是以這麼不體面的方式,她見到了自己養大的小獅鹫。
偏偏是這樣。
符皎慘絕人寰地閉上了眼,不願面對凄厲尴尬的現實。時間仿佛陷入了震撼的凝滞之中,連身後隊員顫顫巍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至高神微微地、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看見自己頭頂已然籠下一片高大的陰影。
燈抱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白金色的、長長的、燦爛的發絲垂落至腰間,像是從茫遠星系流淌下來的月光。
皮制手套被取下,修長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掌,輕柔地貼上了她的臉頰。
至高神瞳孔微微收縮,看着男人俯下身來,一如往日般虔誠地單膝跪地。在門後衆人看不見的角度裡,燈抱影牽起她的手,垂下眸子,用冰冷的唇觸上了神主的手背。
如同向惡魔出賣靈魂般的吻手禮。
“......原來,是真的啊。”
符皎聽見燈抱影低啞的、微顫的嗓音響起,像是瘋子的自言自語。
“你回來了?”
“......”
至高神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濁氣,閉了閉眼。
符皎伸手碰上他領口處蒼白皮膚上镌刻着的滾燙神紋,用額頭貼着他的額際。
在久遠的七千年前,小獅鹫不願意自己睡覺,抱着被子如同驚弓之鳥般竄上她的床鋪時,至高神就是這麼安撫他的。
貼着掌心,貼着額頭,然後小聲地喚她親自為他取的名字。
“我在,抱影。”
“我在。”
冰冷與溫暖相觸的刹那間,少女形态的至高神聽見了獅鹫有力的心跳聲。
撲通。
撲通。
急促,而且大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