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裡,怡紅院是最聚人氣的地方了。
這不止說寶玉銜玉而生,将來必有造化。
也不止說美麗、聰慧、勤勞的丫鬟們都聚集于此。
也不止是一天天嘻嘻哈哈,吵吵鬧鬧地有人氣、沒正形。
光是各位長輩派人來送賞賜,便能迎來送往好幾撥。
這一日,正是宮裡的貴妃賞賜下來兩碟子葡萄,葡萄倒也不甚稀奇,隻是因平日不太常見,又代表着皇恩和臉面,這到了賈母那裡,便被恭恭敬敬地分到各個主子處。
想來這數量也不多,所以到怡紅院的,不過可憐巴巴的三粒葡萄。
深紫色的葡萄看着倒還新鮮,放在玻璃盞裡,用冰湃着。
平日裡,寶玉對丫鬟們都很好,有點好吃好喝的,就散散給大家了。
今日這三粒葡萄,寶玉卻有些犯難。
他記得院子裡的丫鬟,少說也有十幾個,灑水掃地的小丫頭便算了,芳官她們來的晚,也不必提。
可心尖上的便足有四個大丫鬟。
襲人不必說了,是一等一的好,最好處在賢惠和厚道,也隻有她能令這一屋子人心服口服。
晴雯生的最好,削肩柳腰,最有病西施的神态,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若這葡萄不給晴雯,她必定又要傷心良久,惹得生病可不好。
碧痕和麝月,雖性子不同。碧痕張揚些,麝月内斂些。在他心裡的地位卻都是一樣的,分不出個高下,各有好處。
寶玉思來想去,心道:這三粒葡萄,我自己都不吃了,全分給她們,總夠意思了。襲人畢竟年紀大些,也賢惠,讓讓妹妹們,也該是沒事,左不過明天别的隻給她罷了。
這麼想着,寶玉便這麼說了。
“襲人,明兒有好東西我單單留給你,今天這葡萄,你讓給她們三個小的吧,她們必定記着你的恩情。”
襲人微微一笑,“哪能就與姐妹們争一口吃的呢,平日裡吃的好東西還不夠多麼?”
面上不露痕迹,襲人心裡卻有些難受。
她原本不叫襲人,叫花珍珠。
可她也不喜歡珍珠這個名字,珍珠多寶貴呢,可在她家裡,卻沒有人如珠似玉地愛護她。
反而因為家貧自小被賣進了賈府,不過幾輛銀子,寶玉一錠好墨便能買回好多個花珍珠。
來了賈府,她甚至有些慶幸父母親把她賣了進來,即使需要服侍人,也不用再幹粗活重活,過着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才是該過的生活。
在賈府,她從不是好看的一類,也不夠機靈,想要出頭隻能另謀出路。
服侍賈母的時候,她便勤勤懇懇,不管吩咐她做哪件事,都必然妥帖完成。
為此,還有人笑她做無用功,“都是丫鬟罷了,幹的好還能撈個小姐身份不成?”
襲人也不去反駁,隻是悶頭去做。
她們家生子雖也是丫鬟,卻因一家人都在府上,過的并不差,她們從未看過外面吃人的世界。
襲人隻是不想回去罷了。
然而上天垂憐,也許賈母看她踏實本分、一心為主,決意把她派給寶玉做大丫鬟。
一并派來的還有榮慶堂最貌美的晴雯。
别人嫉妒的時候,背後也會嘲笑她。
“寶玉起的這個名字,花襲人,聽着像是個美人的名字,卻不莊重了。”
“莊重有什麼用,正頭娘子才莊重。”
“晴雯貌美,自是要給寶玉做通房的。襲人笨笨的,管家嗎?”
然而沒人想到,王夫人自賈珠沒了後,一腔心血都撲在寶玉身上,時時關注着寶玉房裡的丫鬟,在襲人和晴雯之間,她更喜歡不過中人之姿的襲人。
擡舉襲人,壓制晴雯,不過是主母慣用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