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的信息量太大,說的像是别人家的故事。
隻有黛玉,因設想過很多次這個場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之際,她反而異常平靜。
“在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如此順利。”
林如海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了,他想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隻見青山的手也顫顫巍巍擡起來:“父親,你剛才說。代雲舟,那個大名鼎鼎、雄才大略、足智多謀的少年将軍,求娶我姐姐,以後會是我姐夫?”
青山的手轉了個向,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黛玉,賈敏啪地一下打下來青山的手:“好好說話,少年将軍怎麼了,誰也配不上你姐姐。”
黛玉被青山一串不倫不類的成語逗笑了:“是他。父親母親别着急,我和你們說是怎麼回事。”
夜色已深,黛玉撿着一些事情娓娓道來:代雲舟是月琴與月影的主家、代雲舟幫忙“報答”了賈寶玉的小人行徑、她們倆合謀“拐”馬大使等人去雲川......
至于飛書傳信、夜半相見這些實在于禮不合的事兒,黛玉便默默略去了。
一時間,衆人無言。
賈敏先開口了:“他長相如何?”
氣氛活泛起來,春莺偷偷冒頭:“沒見過比世子更好看的男子,隻是他對着我和月琴都不苟言笑,看着令人害怕。隻有對着姑娘,才溫和有禮。”
黛玉輕笑:“母親不關心别的嗎?譬如京城離雲川不止千裡,我若真去了,山高路遠的,頂頂多每年能見上一回。”
誰知賈敏搖搖頭:“路遠沒事,我們也能去看你。你不知道,這勞什子鴻胪寺卿,天天擔驚受怕,被皇上訓得孫子一般,你爹早不想做了。更何況這俸祿還趕不上咱們家兩間鋪子的出息。隻要世子他人是好的,一心一意對你,這比什麼都重要。”
黛玉眨了眨眼睛,眼中浮起的水霧消散了,她沒想到賈敏竟是這麼想的。
前世,還有很多父母有養兒防老的思想,比起兒子,他們更希望女兒能留在身邊,遠嫁都是擇偶的一重不利條件。何況在通信極難、交通極不便的今天。
于是黛玉繼續道:“若有一日我和代雲舟和離,可以回來咱們家嗎?”
賈敏剛要讓黛玉别亂說話,不吉利。
青山搶先了:“雖然代雲舟将軍是我輩楷模,但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勤加練武,早日掌兵。若是他對你不好,我便打過去,若你對他不好,他也不敢怎麼着。至于回來?這裡本來就是你家,你想回就回,有什麼不可以?”
黛玉望着她這輩子的父親、母親和弟弟,她是多麼幸運,才能有全天下最好的親人。
禮親王世子拿軍功換賜婚的消息如一顆石子投入湖面,掀起了層層漣漪。這一晚,注定很多人無法平靜。
賈府榮禧堂,燈還亮着。
賈母坐在上首,底下隻坐着賈政夫婦并賈琏兩口子。王熙鳳觑着大家的臉色,并不敢開口。
還是賈母先開口,“說說吧,事已至此,你們之前不是還有人看不上黛玉這丫頭?罷了,現在人家是世子妃,以後鐵闆釘釘的親王妃。”
王夫人心裡憋屈,此時聽出賈母隐含怒氣,頗有些指責不趁着前些年黛玉身子不好的時候定下娃娃親。王夫人也不敢擡頭,怕被遷怒。
賈琏道:“他們姐弟小時候總說身子不好,哪想到能健康長大,還有出息?”
賈母手裡的茶碗重重地磕在桌上:“不許胡說!”
賈琏忙服軟道:“老祖宗,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就是可惜咱們差點到手的鴨子飛了。”
還沒等賈母訓斥,賈政呵道:“什麼到手的鴨子,老祖宗說你胡說,你還敢變本加厲!大家都記住了,我們和林家,隻是姻親,旁的一概沒有。要怪,就怪咱們家時運不濟。”
王夫人諾諾地說:“是,怪寶玉沒這等福分,咱們也不氣餒,再給寶玉找旁的閨秀便是。”
賈母冷笑兩聲:“旁的閨秀?當我不知道,湘雲在大觀園和寶玉行同車,坐同席。這會子還想着挑别的閨秀?我看就是你慣壞了寶玉!”
賈政大怒:“還有這等事!上次挨了闆子也沒改,這個混賬!”
王夫人心裡生恨:原來賈母什麼都知道,等在這裡呢。讓寶玉娶不上黛玉,便配湘雲。敢情一個是她外孫女,一個是她史家孤女,怎麼都不吃虧。
王夫人知求賈母無用,便哀求賈政:“老爺,寶玉以後還得入仕,得有得力的嶽家。史家雖一門雙侯爵,但湘雲失去怙恃,與叔父嬸娘關系并不親密,要三思啊。”
賈母歎氣:“鳳丫頭,你姑母口口聲聲覺得我不為寶玉考慮,你覺得呢?”
王熙鳳近日也是煩事纏身,有些病歪歪的,不再像先前一般“未語三分笑”。
此時看着王夫人期待地等着她回話,還是低下了頭:“姑母,不是我滅咱們威風,現如今,可能史家已經是咱們能說到最好的人家了,湘雲還是嫡女。
人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在舊朝是塊香饽饽,在新朝...姑母該知道...”
王夫人似是被抽幹了力氣:她不知道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怎麼一下子就變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