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襲人,不太如意。
寶玉近日對晴雯異常親近,順帶地就冷落了襲人。
連賈母和王夫人,因忙着給寶玉和湘雲合八字,也沒再關心她或吩咐她做什麼事兒。
今兒寶玉一早就和湘雲一道回史家拜訪了,走的時候也沒留個隻言片語。
所以,今兒雖是生辰,除了幾個素日裡來往多的姐妹,竟沒人提起,和去年熱鬧的樣子大相徑庭。
襲人現在雖是怡紅院的第一人,算是寶玉的準姨娘,但名義上還是個丫鬟,丫鬟的生辰有什麼好過的?
襲人素來以賢惠著稱,自不會在這等小事上落人口舌,隻是心裡不太舒服。
還是晴雯張羅了怡紅院的幾個大丫鬟,一起攢了二兩銀子,使人到廚房去加了幾個小菜并兩個甜點,才看得過去。
不過更讓襲人耿耿于懷的是,湘雲如今便要說給寶玉了,眼看着寶二奶奶的人選要落定了,湘雲卻疏遠了襲人。
襲人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想修複和湘雲的關系,又無從談起。
就這樣,襲人心裡别扭地過了一天,做什麼都提不起興緻,好不容易遮遮掩掩到了晚上,寶玉一個人回來了。
襲人如往常一樣伺候寶玉換衣裳、浣手,又問:“二爺今兒怎麼一個人回來的,史大姑娘怎麼沒和你一道回?”
寶玉淡淡道:“主子的事你便别管了,做好手頭的事就好。”
襲人懵了一下,她不知道寶玉怎麼就忽的冷淡下來。
襲人左右環顧,看到屋裡沒人,語氣溫和:“二爺,咱們從小一道長大,以前多親密,你都忘了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兒,我沒意識到,你和我說,我改便是了。”
沒想到寶玉真的看向她:“我自問這些年對你不薄,吃穿用度不說,都和我一般。你和乳母李嬷嬷起沖突,和晴雯麝月她們鬧别扭,我大部分時候都向着你,是也不是?”
襲人急道:“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委,都是...”
話還沒說完,便被寶玉打斷了:“都是她們的錯,呵,襲人姐姐,我且問你幾句。
你本是祖母的丫鬟,奉命來照顧我,前兩年太太做主,把你從祖母房裡轉到怡紅院。夫人一向看不上我怡紅院的丫鬟,除了你。
你是怎麼取信于太太的?我院子裡的事情太太是如何一清二楚的?
晴雯雖刀子嘴,但針線極好,平日半點不偷懶。
就拿上次孔雀裘燒了個窟窿這事來說,整個京城的幹織補匠人都補不得。晴雯還病着,掙命給補好的。
而你呢,我的衣服鞋襪,名義上都是出自你之手,可實際不是晴雯做的,就是湘雲做的。
你倒像個真的主子,隻動動嘴皮子,偏賺了個賢惠勤快的名聲。
還有上回,湘雲不過幫我梳頭,你當着外人就一頓抱怨譏諷,絲毫不顧忌湘雲的臉面...”
寶玉看着襲人的臉色由紅轉青,進而灰白,心裡不忍,隻丢下一句:“你别仗着自己精明,就把旁人當傻子。隻要你别再挑撥,别當自己是我院子裡掌事的人。太太讓你做姨娘你便做,該怎麼着便怎麼着。”
襲人聲音喑啞:“寶玉,我不辯駁,隻求你體諒。若不是我步步經營,以我的家境、長相...連二等丫鬟也夠不上,十數年來隻能事事争先,還得藏在驽鈍的外表下,我實在是沒辦法。”
寶玉也苦笑:“你要的我體諒,誰又能體諒我?左不過咱們都一樣,想要的沒那麼容易得到罷了。”
說完,寶玉頭也不回地走了。
襲人看着猶如人間仙境的卧房,恍若南柯一夢。
她一度以為自己在寶玉心裡是獨一份的,又因越過了長相好、讀書識字的衆人而沾沾自喜。
可若沒有王夫人的青睐,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王夫人的青睐像是揠苗助長,給襲人破例漲了月錢,還時不時賞賜兩碗菜和兩件衣裳,已經把她架到準姨娘的地步。怡紅院裡領先一步遭人嫉妒,便是怡紅院外,趙姨娘這般的,也忿忿不平。
越是坐不穩準姨娘的位置,襲人越心焦。
再加上府裡隐隐有給寶玉定親的意思,她便借着湘雲試探林黛玉,生怕母家得力、寶玉又心心念念的人嫁過來,便...再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可是今日她才知道,樁樁件件小事,寶玉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要攢在一起給自己緻命一擊。
襲人想起寶玉之前偷偷和自己說:“我知你不識字,但你的名字要記得是如何來的。對外說是源自花氣襲人知晝暖,可實際上,盧照鄰有一首詩叫《長安古意》,最後一句叫做飛來飛去襲人裾。為什麼是源自這首詩,因為這首詩裡面還說了,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咱們倆在一塊,我便誰也不羨慕了。”
也不知道她和寶玉的心,是誰先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