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禅院花正式加入高專的一個月,也是她第一次單獨出任務,黑色的商務車低調的融入車流當中,絲毫看不出其中奇怪的氛圍。
開着車的輔助監督忍不住通過後視鏡向後又看了一眼,正對上少女凝重的棕眸,僵硬了一瞬,立即挺直了腰背。
背後也滲出了點冷汗。
明明是禅院家的棄子而已。
他默默抓緊方向盤,怎麼會……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壓迫感?!
加茂徹咽了咽口水,短短半個小時,已經把從小到大做過的缺德事全想了一遍,實在是想不出來為什麼這位素未謀面的新晉一級咒術師會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禅院花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能遇到加茂徹。
車窗外的風景越來偏僻,直到一處人迹罕至的山腳下才緩緩停下。
加茂徹暗暗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比初見時更加恭敬:“禅院小姐,我們到了,這次檢測到的是仔村落中出沒的一級咒靈,祝君武運昌隆。”
下車後就懶散的伸了個懶腰的禅院花聞聲微微側頭,豎起的黑色制服領擋住了一小截下巴,加茂徹忍不住想這位小姐到底是被忽視了這麼多年。
這樣美麗且羸弱的面龐,不正是那些大人們的喜好嗎?
難怪這幾天禅院家的人往高專去的有些頻繁。
一想到這位不久之後可能就會被嫁給某個男人生兒育女,禅院家的風格來說,可能不會再讓她在外抛頭露面,加茂徹心中的畏懼就逐漸褪去。
他将準備好的武器袋遞給禅院花,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多看了一眼被制服勾勒的細腰,聲音倏然壓低。
“小姐如果覺得這次的任務危險,可以跟我說,作為您的輔助監督我可以替您聯系家族那邊……減輕您的負擔。”
最後兩個字咬字減輕,尾音卻微微上揚,聽得禅院花眼角一跳,拎着武器袋的手麻了一下。
她不可思議的轉身,這一路上第一次正眼打量加茂徹,長得還算周正的男人在她的打量下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十年前初出茅廬的加茂徹不過是個剛畢業的少年,此時卻在不動聲色的展示着自己。
禅院花……禅院花忍住給他一刀的沖動,按了按額頭,同時擋住了他的視線。
“我能現在就殺了他嗎?”
這個賤男人,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把靠着女人向上爬的宗旨放在第一位。
她磨了磨牙,陰影下的棕眸暗沉下來。
等待回複的加茂徹看着一言不發的禅院花眼神一亮。
這是害羞了?
果然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如果她能嫁給自己,憑借她的實力和背後的禅院以及他的努力,他一定能在總監會籌謀到更好的位置!
他越想越心潮澎湃,向前一步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帶着莫名的自信搭住她纖瘦的肩膀。
夏油傑帶着陷入掙紮的禅院花不動聲色的向旁邊退開一步,聲音溫和,看向加茂徹的眼神卻不帶一絲溫度。
“現在還不是時候。”
按着額頭的手腕一熱,也被一隻手握住,五條先生的聲音帶着點嫌棄出現在頭頂。
“我隻是離開了一會兒,這是哪兒跳出來的髒東西?”
禅院花幾乎被夏油傑攏進懷中,鼻尖被一股木質冷香包圍,她不斷起伏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
真由美蒼白的臉變成了兩張帶着隐憂的臉,她朝兩人笑了笑,五條悟感覺她的手不再冰冷,就松開手拍了一下她的額頭。
“回神了,再不說話,這家夥恐怕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禅院花對上加茂徹帶着忐忑羞澀的眸子:……
她強行壓下胃裡的翻湧,微微垂着頭沒有再躲開他的靠近,垂落在頰邊的發絲讓她掩飾得不太好的神情變成了羞澀。
“多謝你能想到這些,但出任務是我的願望,您不用費心了。”
加茂徹看着婉拒的禅院花,心中的想法越發笃定,這位從小就是邊緣人的少女,不知走了什麼運道一朝覺醒了術式,内心卻還是渴求愛意。
拒絕了沒關系,他現在是禅院花的輔助監督,他們接下來接觸的機會還很多。
隻要在禅院家徹底決定下來之前,将她掌控在手中,他就不用再為前途發愁了。
加茂徹沒有再耽擱她的行動,如果想要繼續組隊,他們經手的任務當然是完成得越好好處越多。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禅院花離開的腳步有點倉促,幾乎是眨眼間就消失在枝葉繁茂的林子裡。
他隻疑惑了一瞬,背後傳來的癢意讓他忽視了那點不對勁,下意識伸手在背後撓了撓。
卻忽然發現背後的西裝破了個洞,可能是蟲蛀過的結果。
他臉色陰沉了一瞬,将外套脫下來幾乎是憎惡的扔到路邊。
露出的襯衫随着他的動作大幅度扯動,一絲黑影從短袖襯衫的袖口出現,又轉瞬消失不見。
禅院花進了山,卻不是按照加茂徹所想直接去了發現咒靈的村落,反而反身輕巧的攀上一顆枝葉茂盛的巨樹。
居高臨下的看着加茂徹帶着期待的臉。
細碎的陽光從枝葉間灑落在她臉上,加重了她臉上某種冰冷的色澤。
“你們說有朝一日他會不會對自己做的事感到抱歉?”
眼下這個加茂徹雖然還沒來得及開始,禅院花卻似乎笃定了他的結局。
夏油傑輕巧的落在她一步之外的分支上,寬大的手掌拂過她頭頂,撚下一小片葉子自然的攏進袖口。
“他會的。”
不管是十年後做了錯事的加茂徹,還是現在這個動了不該動心思的他,他必然要讓其感到後悔。
禅院花聽了他毫不猶豫的回答,肅然的表情頓時柔和下來。
她轉身看向一言不發的五條先生,與墨鏡後的雙眸對視一眼,又無聲的轉了回來。
看來五條先生沒有插手的打算。
禅院花心裡松了口氣。
事實證明,她松的還是太早了。
一級咒靈對于現在的禅院花老說并不是什麼難以應付的對手,難點在于怎麼用她如今還是戰五渣的身體素質,用體術把對方打到二分之一死。
然後再用咒靈操術弄死那隻咒靈。
絕對屬于特級的術式搭配在她營養不良的身體上,讓禅院花有着開着拖拉機進白宮的不協調感。
她胳膊上的傷就是不協調中出的岔子。
加茂徹從後視鏡又看了一眼,似乎在看什麼的禅院花,清了清嗓子:“禅院小姐……”
話音一出,他就看見禅院花的眉頭蹙了起來,緊接着打斷了他的試探。
“加茂先生,麻煩就在這裡停下。”
加茂徹啞然一瞬,還是驅車停在路邊:“您是要去逛街嗎?那我在這裡等你。”
禅院花離開的腳步一頓,轉頭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眼眸中你怎麼這麼閑的意思讓他臉色一僵。
“不用了,我會自己回高專的。”
禅院花幾乎是火燒屁股一樣加快腳步離開他的視線,沒有進入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商場,而是鑽進了無人的小巷。
然後她惡狠狠的看向身側,像是那處真的有什麼人一樣。
“我知道了,你可不可以别念了!”
一路上都在禅院花耳邊耳語的五條悟拿着她的手指雙手展示在她眼前:“明明我才是最強哦,花居然隻用了傑的術式,為了撫慰我受傷的心情這些我全都要哦!”
手機屏幕上是銀座将近十家甜品店的新品,禅院花捏了捏新到手的工資,年輕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幾絲疲憊。
她目光從五條先生理所當然的臉上收回,這家夥竟然是認真的。
簡直更難纏了啊。
她現在還不能掌握五條先生的術式,不如說甚至連如何使用都不得其法,需要趕在最後一趟公交車離開之前回去。
禅院花擡起眼睛卻忽然對上墨鏡後湛藍色的雙眸,其中絲絲縷縷近似于撒嬌的神色,讓她愣住。
然後在兩個背後靈的注視下生生打了個寒戰。
她捂着臉按住五條悟的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氣,露出的耳尖都帶着不知所措的紅暈。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夏油傑眯了眯眼睛。
就算已經年近三十,内裡脾氣卻還是一如既往惡劣的摯友朝他飄過來一個成功的得意眼神。
夏油傑:……
雖然知道悟他不會真的對花産生别的心思,他的心頭還是莫名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情緒,這讓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悟,不要逗她了,我們也該回去……”
“五條先生。”
五條悟和夏油傑對視的眼神,被禅院花從手掌間悶悶傳出的聲音吸引。
禅院花按着臉做好了心理準備,閉着眼睛一巴掌按在了五條先生湊到面前的臉上,語調局促:“可是貿然用五條先生的術式的話,總感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所以就沒有用。”
“關于這一點我進行了反思,您說的對,我确實不能讓不擅長的東西置之不理,畢竟五條先生您的術式在将來說不定會非常有用,我會加練的!”
“也請您不要任性一次要這麼多甜點,我們今天絕對會趕不上車的!”
一口氣說完的禅院花在比之前更加寂靜的巷子裡終于松了口氣,三人之間一時間隻能聽見她略顯急促的喘息。
半晌。
先是左邊傳來一聲悶悶的“噗嗤”。
還沒等禅院花看過去右側又傳來一聲悶笑,最後在她逐漸迷惑的注視下變成了張狂大笑。
禅院花看着把她當做拐杖笑得彎下腰的兩人,眼神逐漸變得兇狠。
“咚咚!!”
“給我好歹放尊重一點啊,這可是我難得發自内心的反省,我真的要生氣了哦?!”
她收回踹空的腳,轉身氣沖沖的向外走去。
兩隻手同時搭住她的肩膀,順便将她從原地拎了起來,禅院花雙腿在空中倒騰了兩下,最終一言不發的挂在他們手上。
如果有人恰好走進這個巷子,就能看見一名憑空漂浮在半空中的櫻發少女。
禅院花咬了咬牙,忽然醒悟過來,這兩人才是一夥的,她就是個他們手下的工具人而已!
說什麼束縛約定,都是因為她的術式才勉強衍生而出,這兩人絕對……絕對沒有把人放在眼裡。
所以才會總是這麼逗她,看她為難出醜。
那天接近死亡的疼痛仿佛再次回到了身上,禅院花垂落下來的眼眸逐漸模糊了。
回到十年前忘掉的一切痛苦在這時都湧了上來,她不自覺捂住胸口,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息,努力含住的淚水也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濃重的悲傷湧上心頭連耳邊的聲音也開始模糊了,隻覺得兩道不同的聲線從平靜逐漸轉向慌亂。
在這種不可操控的感覺當中,禅院花感覺身體一輕落入了一人懷中,緊接着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
禅院花是禅院家不起眼旁支當中,更加不起眼的孩子,因為比起那些在父母庇佑下的族人,她甚至連最後的蔭蔽之地都沒有。
族人的無視和輕蔑像是一層堅固但難以打破的屏障,将她整個人籠罩在内。
小小禅院花端着從廚房拿出的冰冷飯菜面無表情的一口口咽了下去。
對偶爾飄來的視線視若無睹。
這層屏障也成為了她的武器,禅院花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從這裡逃出去。
她捂着冰冷冷的肚子,熟練的穿梭在嫌少有人來往的小路,最終停在一顆歪脖子樹面前。
十歲的禅院花身體還不足一米二,向上攀爬的動作卻堪稱靈巧,小巧的手掌抓住樹枝晃蕩兩下身形就消失枝葉當中。
這是她最近發現的秘密基地,在這裡睡覺的話,不會有人忽然用水潑醒她,也不會被莫名其妙的教訓一頓。
寬大的樹杈輕而易舉的将身量嬌小瘦弱的女孩承托,巴掌大的小臉睡着的時候安靜極了。
禅院花靠着樹幹,在夢中露出一絲微笑。
林間隐約的視線穿透所有遮擋落在她的身上。
熟悉的氣息逐漸靠近最終在她微微蹙眉的時候,停在了不遠不近的距離。
空氣中隐約飄過一聲歎息。
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大片絢麗的晚霞,她揉了揉眼睛,捂着嘴巴打了個小哈欠。
現在得去廚房,不然留下的剩飯會被倒掉。
她攀着樹枝向下看,身體忽然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那雙看過來的眼睛裡帶着溫柔的笑意。
少年五官也稱得上清秀幹淨,站在樹下,衣角被微風吹起也算是一道風景。
可禅院花無暇顧及。
在視線觸及那雙眼睛的時候,她陷入了恍惚,說不清過了幾秒,她身體的重新動了起來。
連下樹的動作都帶着欣喜,她一蹦一跳的在少年面前站定,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她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加茂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頭頂的枝葉不易察覺的動了動,樹下的兩人都未曾察覺。
加茂徹雙眸微微彎起,身後撫摸她的發頂,被不經意轉身的少女躲開也不在意。
他領着禅院花往回走去:“今天的訓練結束了,剛好路過,想來看看你。”
“唔啊——明明加茂宅離這裡很遠诶——”
“想到是為了來看你,就不覺得累了。”
櫻發少女背着手邁着輕盈的步子走在前面,比她高了一個腦袋的少年絮絮叨叨的走在後面,讓人看到忍不住露出會心的微笑。
兩人的話題很快就止住,因為他們到了禅院花居住的院落,地上濕哒哒的被褥軟塌塌的被随意扔在地上。
和地面接觸的部分,染上了點點肮髒的土色。
禅院花看了一眼,沒什麼表情,身後的少年卻忽然上前一步,似乎真的怒不可遏的環視了一圈。
在院門外消失幾息之後,拎着幾個掙紮的小鬼走了回來。
加茂徹将人扔在她面前,分外嚴肅的要求:“你們幾個小鬼道歉!”
幾乎是話音剛落,幾人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