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子,若是夜不歸家,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沒事的,我送你回去。”宋辭也知道她的難處,拍着她的手背寬慰道,“宋二隻跟那個趙四爺說過我有開豹子的能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
她說話時氣音斷斷續續的,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咳嗽兩聲,顯然是嗓子還沒有完全恢複。
程笑适時插話道:“别怕,我們會陪着她的。”
霍小娘這才放下心來。
三人将她送到路口,眼見她往城南的方向遠走了,宋辭方才轉過身,領着程笑二人走向西南角的護城河。
一座石拱橋橫卧在小河上方,灰白色的橋墩上裂紋蔓生,橋洞不到五尺寬,裡面擺着一席稻草和一叢棉絮。
宋辭輕車熟路地鑽進去,一抖破爛的被褥,鋪展在草席上,面露難色:“你們兩個擠擠吧……我可以睡在外面。”
程笑看着石柱上爬過的一隻臭蟲,眼皮狠狠一跳,啞聲問道:“為何不回東街住?”
聽到他這樣問,宋辭一怔,旋即也明白過來自己昏死過去的時候,霍小娘已經把她不堪的身世透露給了這兩人。
她無意追究好友的多嘴長舌,隻是抿了下嘴唇,良久才說道:“我不敢……”
那日闖進她家裡的黑衣人顯然是為了滅口而來,若是讓對方知道自己尚存人世,等待她的恐怕也是染血的屠刀。
程笑問:“你見到那人的樣貌了嗎?”
宋辭搖頭,沉默片刻後又開口說道:“那天宋二故意輸了很多局,最後其他人把籌碼都擺上桌的時候,他才讓我去開盅。”
這就對了。程笑心想,宋二聲名鵲起時沒人找他麻煩,之後更是潇灑自在了五年,偏偏在某個不痛不癢的日子被人殺害,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件。
這樣想來,動手的要麼是當日被他坑害到傾家蕩産的賭狗,要麼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莊家。
但宋辭當時年紀太小,多半也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況且眼看着天色完全暗了下去,當務之急還是解決今晚的住宿問題。
程笑顧不上再詢問當年的細節,隻是偏過頭,朝東街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回去吧,說了我們會陪你的,沒人敢來。”
宋辭眼神閃爍,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他手中的高頻刀,遲疑道:“那個人……有可能是仙門修士……”
看來她也想明白了,要她全家性命的,或許是那個背靠仙門的賭坊老闆。
程笑彎起眉眼,臉上分明挂着笑意,語氣卻陰森森的:“那我更要帶你回去了,殺一個心懷鬼胎的二流修士,讓你瞧瞧拜我為師那是一點也不虧!”
整日奔波下來,程笑似乎忘記了自己還穿着裙衫,衣襟和束帶被他白日裡大開大合的動作扯得有些松散,他也懶得去整理儀容,以至于整個人的形容相當落拓。
若不是親眼見到他一刀把趙四捅得倒地吐血,宋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說的話的。
但即使程笑手眼通天,她也不願意踏上仙途。
她不是沒意識到自己的特殊之處,但是縱觀她這十五年來的人生,這天賦給她帶來的隻有無盡的痛苦。
無論是被宋二當作斂财工具,還是因此讓全家人魂斷黃泉,這都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可以選擇,她甯願自己沒有這樣的天資。
宋辭悶頭往宋宅走去,以沉默代替拒絕的話語。
程笑察覺到了她的排斥,也僅僅是點到為止,體貼地把話題轉到了輕松的方向。
宋宅多年無人居住,一推開院門滿坑滿谷的灰塵兜頭撲下來,嗆得三人皆捂住鼻子打起噴嚏來。
院内的景象更是蕭條,花園裡野草瘋長,到處都爬滿了蛛網,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鏽味,還有淡淡的腐敗味道。
程笑把高頻刀往張從雲手裡一塞,揮手把這位對環境敏感至極的金枝玉葉趕了出去,而後轉過身面對宋辭,手腕擡到胸前,極緩極慢地捏了一個清風訣:“看好了,我隻教一次。”
這是最基礎的手訣之一,再怎麼放慢動作也隻需要短短數息便可成結,随着他話音落下,四面八方吹來清爽的微風,宋辭隻覺得臉頰一涼,再轉頭時整個院落就已經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了。
宋辭瞪大了眼睛:“哇——!”
程笑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教你仙術,并不是為了讓你做我徒弟給我長臉,而是希望以後再遇到不願去做的事,你可以直截了當地拒絕,無論那個人是你爹還是别的什麼人。”
當然了,他也有私心,希望小姑娘可以修成正仙,幫他完成招聘KPI。
但宋辭聽不懂這些。實際上,僅僅隻是這麼一段話,就已經讓她露出了一臉茫然的表情。
程笑不再多言,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餘下的就隻能靠她自己領悟了。
他摘下戴了整天的面紗,又伸出手指了指睡房,催促她回屋睡覺。
等到宋辭關上房門,程笑轉過身,朝着手心吹了一口氣,那塊鵝黃色的輕紗立刻高高飄起,又在半空中被另一隻修長的手抓住了。
程笑的雙眸微微眯起,嘴角上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