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時想起了離開秦山城的前夜,對方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告訴他仙宮永不日落。
但兩次閑談的話題大相徑庭,程笑想不到它們之間有什麼聯系。
當然了,他也沒有心思去細想。
張從雲這樣紅塵不過眼的人,偶爾表現出那麼點微妙的脆弱感,就讓人非常……想哄哄他。
程笑幾乎瞬間就心軟了,他不着邊際地想着,那邊已經碎了一個,這邊再EMO一個,這個家怕不是要散了。
他邁步走下台階,就在雨水落到頭頂的時候,又忽然轉回身來,隔着若幹級石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張從雲的手腕,而後猛地用力,不容分說地将他拉進雨裡。
萬千水汽飄散在兩人身邊,又被無形的結界擋住,塵埃不沾。
程笑揚眉,一指遠處煙雨迷蒙中的青瓦白牆,笑道:“帶你去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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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澤郡外有座月老廟,據說是這座城池落成之前建的,現今已經沒人說得清裡頭供奉的是哪任月老。
求姻緣的廟宇,香火本不該有多旺,但這座廟恰好坐落在青蒼欲滴的半山腰上,一條山路寬闊平坦,四季之景各有趣味,正适合遊覽賞玩。
于是沙澤郡的商販貨郎們嗅得商機,各自占據山地擺攤搭縫,久而久之就發展成了一旬一次的廟會。
程笑站在山腳下,擡頭往上望去,隻見層巒疊嶂之間坐落着篷帳數裡,冠蓋相望,張燈結彩,明明是煙火流年的浮世繪,又因着缭繞的雲霧多出了幾分飄然仙氣。
今日雨霧未休,出攤的人沒有往常那樣多,遊人也有些稀疏。
宋辭從沿途懸挂的花燈上收回視線,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今日有廟會?”
程笑挑眉,得意道:“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啧!”宋辭已經對他滿嘴跑火車的敷衍态度麻木了,聞言也懶得追問,迫不及待地往山上跑去。
程笑優哉遊哉地跟在後邊,每個攤位都細細端詳片刻,整绫碎緞、農莊器具、米糕酥餅,應有盡有。
見到好玩的,他就停下來跟攤販閑聊幾句,等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推銷商品上,他又笑嘻嘻地拉着張從雲離開。
三番五次下來,張從雲終于忍不住問道:“既然看上了那物件,為何又不買?”
程笑的目光還在四處逡巡,片刻後落在斜坡旁摸骨算命的攤位上,滿不在乎地說道:“隻是聊聊嘛。”
張從雲:“隻是聊天?”
“嗯。”程笑道,“日後你若是住在凡間,閑着沒事也可以找人聊聊天,有時候還挺有意思的。”
說完,他指着那道“神機妙算”的幡旗,笑道:“你以後去算命也行,不過算出來的東西不要全說,模棱兩可聽起來才像是真的。”
白石澆築的山路越往上走,人煙就越是稀少,小販賣的玩意也越是稀奇古怪。
程笑喋喋不休地傳授他的混世心得,張從雲沉默地聽他說着,偶爾開口接上兩句。
宋辭不知道鑽進了哪個篷帳,一路走來都沒見到她的蹤影。
程笑在漆迹斑駁的廟門前停下腳步,往前望去是滿山蕭索的青松,往後回首是燈火輝煌的人間。
他伸出手抓了下身側漂浮的雲,一擡步邁進破舊的門檻,心血來潮道:“我去給你祈個福吧!”
一棵亭亭如蓋的菩提樹伫立在廟宇中央,就像現世許多網紅打卡景點那樣,蔥茏的枝葉間稀稀疏疏地挂着幾條紅綢。
程笑輕撚指尖,淡金色的神光幾番閃爍,立時刻出一道平安符,而後喚出玉雕狼毫,一筆一畫地寫下張從雲的名字。
做完這些,他握着木符,翻來覆去地看了兩圈,仍然覺得還缺點什麼。
沉吟片刻,他召出小丹雀,不顧對方拼命掙紮,生生從它的尾羽上拔了根毛。
缺了根漂亮羽毛的小丹雀“啾啾啾”地控訴他的惡劣行徑,撲騰着翅膀去扯他的頭發,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拍開,隻得委屈地埋在張從雲懷裡悶悶地哭。
程笑找了根紅繩,從平安符的頂部穿過去,和丹雀羽纏到一起,随即擡手一抛,一道火紅的流光就穩穩地落在了菩提樹頂。
他心情大好地轉過身,咧起嘴角,粲然一笑,正想求抱着丹雀順毛的老祖宗誇誇,就聽到“噗”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炸了。
程笑愕然回過頭,隻見菩提樹從樹頂開始燒了起來,烈烈火勢洶湧如浪潮,赫然照亮了半邊灰沉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