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幾小時前。
昏沉閉塞的狹小隔間裡,旮角的懸窗隐隐照進幾縷海平面上折射的月光出來。
塵封在這艘遊輪上百年的蛛網猝然暴露,一絲垂挂的銀線被蜘蛛吐露,又翻滾收回,直至海風扶過,連毫米陰影也無法被世人捕捉。
曾記何時,早川雪裡在異國他鄉出任務的時候,偶然進過一家圖書館。
當時她的身後是暗殺她的意大利黑手黨,她利用國外地鐵口積年塵垢的白粉末鏽漬,也不顧碳酸鈣和硫酸鈣對人體的副作用,手指抹了就是往臉上塗。
頂着一臉白色粉末狀的小醜妝,進了一家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年頭的圖書館。
躲避黑手黨的時候僞裝成了圖書館裡的書客,随意拿了一本就是靠在牆壁上倚讀。
“人到恐懼時……”
……
很多很多年前不經意看過的話突然就浮現在了眼前。
早川雪裡因系統電子音急促停滞的呼吸猛然順撇,她一個凝神擡眸,男人冷淬的瞳色緊緊交纏。
雪裡還愣在原地,系統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在由機械電子控住後,它冷漠無情的話語才展伸鋪開——
【這是你的懲罰。】
什麼懲罰?上升了二十名嗎?
【……】
早川雪裡不應。
被熱度席卷浪潮的呼吸因一人的退出而冷卻。
人與人之間的呼吸就像是海底的漩渦,眼神之間的交流也是。
一個不經意就容易迷失進去,陷入無止境的,永恒的自我悔恨與痛苦中。
早川雪裡不願。
她一個人走了這麼多年,才不願停在這種地方,因為這種事情。
如果說要停下來,她早就可以停了。
所謂的HAPPY ENDING也早就在進行了,隻是她不願。
紅潤眼眶淌出的潮水刹那間就随着冷硬的心緒一起收回進了一個無人可捕捉的世界裡面去。
女人失控的情緒隻是幾分鐘,又或者是幾秒?
總之她沒在意牆壁上挂着的不知好壞的擺鐘擺了幾下。
牆角的蛛網又張開,雌蛛通過吞并雄蛛來獲取更多的營養,以供後代存活率與繁殖的可能。
雪裡拇指按覆琴酒的虎口,突然覺得喉嚨也有些癢。
或許是有什麼東西失控了,又或許是女人一刹那的心緒沒有掩蓋住。
兩人眸中流光翻轉,無名淬火點燃了昏黑隔間,隻是流雲飛雪刹那——
“砰——!”
一記槍聲打破了沉寂多年的遊船,消音器隐隐覆蓋住了聲響,卻怎麼也止不住内心的玻璃棱鏡砰的一聲掉在了深淵去。
空中揚起的塵灰混着硝煙,一滴血‘滴答’一聲,又重重砸向了塵封已久的泥垢地闆。
早川雪裡感受到冰冷的鐵管捶向骨骼,槍口似乎是将她的骨屑削成了一塊中空的空地,狠狠的陷進去,形成情感的交融地,無盡缱绻的心緒都盡數砸向這裡。
然後下一秒,槍口就迸發出子彈,她就會随着這枚子彈一起,再次陷入一個輪回。
當然這些都是感受罷了。
事實是她握在掌心的手/槍因為男人指骨的氣力洩在了地上,她的肩胛骨也因為男人錘擊而呈現一個頹唐聳拉的姿勢,挂着。
事實是流血的是他,不是早川雪裡。
“你,”銀發男人咬牙切齒的話狠厲從唇齒間一字一句吐露,“你在向我開槍。”
恍若不可置信般,緊縮的瞳孔凝出烈焰,卻又緊緊鎖住,不讓情緒洩出。
于是隻是再一次肯定自問道:“你在向我開槍。”
刻在骨縫中的槍口再次向内侵襲,下一秒就要牽扯血管,無時無刻不在彰顯它的存在。
仿佛隻要雪裡的行為與回答不正确,它就可以真正行使它的使命。
可琴酒沒有開槍。
流血的是他。
他的衣袂袖口凝成一滴小小的水淌,然後又滴下。
琴酒食指間扣住扳機。
“你在向我開槍前想的是什麼。”
為什麼人總是在行為前愛着重強調一個固定的對象,早川雪裡這樣想。
‘你為什麼愛我。’
恍若大多數人真正在意的都不是愛那個字,而是愛之後的“我”。
就像現在,明明以琴酒的性格,他不是多加言揣的性格——‘你在開槍前想的是什麼。’
這才是他該問的。
似乎他的原話着重強調的也是這個。
可是……可是……
早川雪裡的神思又快要不受控制地瞥向了他的傷口。
可是她對他太熟了,她見證過他的成長,他的所謂榮譽,他的一切的一切。
她知道他究竟在強調什麼。
可是她不能應。
寂靜無聲的牽制,雪裡現在整個人都在琴酒的桎梏中。
“我沒怕。”
女人的嗓音沉着而柔和,在如死寂般的密閉空間響起。
恍若剛才對着男人開了一槍的不是她。
兩人的眼神交彙,她感受槍管向骨骼處迸發的恨意。
琴酒之前的話她還是聽見了的。
他叫她别怕。
“也不知道你叫我别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