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娜朝師傅得意地哼唧了一聲,馬哈德也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
“今天我們練習什麼?”王子問道,他的老師正了正色,胸前的金色千年輪垂下的三角吊墜微微晃動,
“您已經學會如何協調作戰魔物了,那麼…我們今日可以進行實戰升級,請您做好準備,今日我不會手下留情。”平日裡作風一絲不苟的青年認真說道
“求之不得。” 少年嘴角噙笑,擺開迎戰的架勢,古銅色的臉龐洋溢着期待與滿滿的自信,王子對于石碑決鬥的興緻總是出奇的高,引得身邊那個侍女時常挖苦道—— “碑瘾又犯了是吧?”
馬哈德看着興緻勃勃的王子,也不免有了鬥志,脖頸間的金色輪狀項鍊迸發微光,發出陣陣嗡鳴,緊接着,他擡起手,大聲喊出自己的精靈的名号,
“幻想魔術師!”
遠處的石碑神廟群中,獨屬于持有千年輪神官的一座頂端沖出一道白光,呼嘯着越過皇宮的上空,降落在了馬哈德的身邊,
“喔!師傅的精靈!!!”感受到魔力的波動,瑪娜在一旁興奮地拍手,盡管她的修行并不精進,并不能看見精靈的本體。
阿圖姆可以看見精靈,甚至可以看見那精靈短小身子,披着黑紫相間魔術服中内裡漆黑一團的物質,精靈正在耀武揚威地揮動着手中的法杖,他胸前的千年錐也在空氣中激起金色波紋,召喚出自己的精靈劍士
作為未來的法老王,同時也是未來千年錐的持有者,他也有着自己的石碑神廟,那是廟群中位于正中,最為宏偉的一座,屬于王的神廟,走入正殿,擡頭就可以看到那矗立在頂端的三塊巨大的石碑,镌刻着足以讓所有人跪倒在面前俯首稱臣的圖騰——那是隻有王才可以驅使的三位神。
…不過隻是練習,倒不用這麼興師動衆,所以他隻是召喚來了普通精靈,慢慢研究着打法,他幾乎每天都要進行決鬥,除開身為王儲,必須要擁有強大的決鬥技能保護民衆,也是因為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日常樂趣,
馬哈德是個相當可敬的對手,謹小慎微,心思缜密而思路清晰,謀略與技能都是一等一的,與這樣勢均力敵的對手戰鬥,于他而言是一種享受。
以往的接觸中,他早就知道了馬哈德的長處與短闆,幻想魔術師是一名兼具靈活性與魔法能力的精靈,剛好與馬哈德自身的魔力天賦相得益彰,使得幻想魔術師可以使用多種技能,不過缺點倒也顯而易見,持久性太差…并且,中間施法的間隙太長了。
于是就像上次練習一樣,隻要細心躲過幻想魔術師之前的攻擊,剩下的就是持久戰了,當他找準時機,準備發動反攻時,馬哈德卻表情凝重,手緩緩撫上千年輪,有些猶豫,最終卻堅定地擡起眼,
“王子…失敬了!”
他心中頓覺不妙,立馬揮手暫停了魔物的攻擊,隻見随着千年輪冒出絲絲縷縷金色的細煙,幻想魔術師像是被解放了束縛一樣,短小卡通的身材宛如吸水的海綿膨脹,拉長,随着外觀的改變,一股魔力的增強帶來的威懾撲面而來,
瑪娜都忍不住驚呼道,“師傅!解放了一部分封印千年輪的魔力啊!”
封印…千年輪?
手中控制的魔力微微變動,然而僅僅是這麼一刻的分神,幻想魔術師的攻擊就精準無誤地擊中了他的精靈劍士
精靈劍士四分五裂,散為金粒回歸石碑,能感受到自身的魂力也受到了部分沖擊,阿圖姆悶哼一聲,捂住胸口,決鬥者的魂力與召喚物的生命聯系在了一起,當召喚的精靈與魔物受到攻擊,決鬥者也會承受相當的傷害。
然而對面的勝者卻比他看起來要更為吃力,馬哈德腳步不穩,緊緊攥住胸口的千年輪,大口喘着粗氣,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傾倒,瑪娜趕緊撲了上去,
“師傅!”
他也快速走到馬哈德的身邊,擡手扶穩了他,在接觸的一瞬間,他明顯能感到一股帶着惡意的魔力從他胸口前的千年輪上散發而出,随後是馬哈德沉穩純粹的魔力波動,将其逐漸稀釋
“…馬哈德?剛剛那是?”
“…沒什麼,王子,我隻是将自己的魔力大部分封存在千年輪中,”馬哈德的鬓角劃下冷汗,緩着呼吸,青年那清秀黝黑的臉如今略顯蒼白,“等到作戰的時候,再解放一部分…不過會有些吃力,請您不要在意…”
“不…”王子的聲音聽着有些晦澀,少年的臉龐神色不明,“我是說…封印千年輪…為什麼?剛剛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并不友善的魔力波動,難不成是…來自于千年神器嗎?”
“…”回答他的隻有沉默,他的老師,同時也是同伴的青年偏過頭,神官紗冠垂下的輕紗掩住他眸中那難以消除的沉重,最終,還是瑪娜打破了沉默,
“師傅!要不去休息一下吧!還有王子!剛剛你也受傷了,我們去找愛西斯神官治療一下吧!”
少女的一雙清澈的藍眼睛擔憂地望着二人,馬哈德閉上眼,沒有說話,就當默許了,阿圖姆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帶馬哈德去吧,瑪娜”王子轉過身,“我不需要。”
他走在回去的長廊内,耳下佩戴的金色誇張樣式的耳墜也随着步調越發沉重,一次一次,每次都是這樣…不管是父親也好,西蒙也好,馬哈德也罷,或者是其他幾名神官,在面對這類問題總是閃爍其詞,欲蓋彌彰,千年神器究竟隐含着什麼,它其中又隐藏着怎樣的秘密?
無解…腦中關于相關線索少之又少,他突然意識到,不管是父親,還是培育他長大的西蒙,抑或是朝夕相處的馬哈德,所有人都在有意識地避免像他灌輸相關的知識…
越發可疑了…腳步随着思緒緩沉,王子在決鬥上的揣摩謀略有時候并不能适用在人身上,尤其是親近之人,對于他們刻意的隐瞞也隻是抱着不解,
畢竟他總是直抒胸臆,或者說,從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隐,鮮明而純粹,就如同他的名字,阿圖姆,太陽神拉的化身,被寄予了如此光明的名字,一絲黑暗也無法涉足,僅僅隻是這個名字,就代表了光明與秩序,甚至不能容忍任何暧昧的灰色地帶。
“喔,這麼非黑即白,二級對立,以後說不定會變成說一不二的暴君喔?”
身邊那個總是沒規矩的侍女老是這麼調侃道,他最讨厭這樣的人了,沒有一點規矩守則,對誰都可以巧笑倩兮,說話顧左而言他,複雜地叫人無法看清。
混沌不明,所有的鮮明分界線都在此混濁成一片,而隻剩下那雙漆黑的眸子。
茜弗斯…我叫茜弗斯…永遠為你而來的罪人…
久遠的記憶呢喃,他腳步一頓,剛剛一閃而過的畫面,是初見時她那蒼白的兩靥,畫面卻重疊,顫抖,就像無數張疊在一起的紙頁,随着翻動卻始終都是一樣的畫面,
就像發生了無數次一樣…
鐘聲宣告着正午的來臨,回蕩在高聳的塔頂上,驚飛了幾隻鹪鹩
他回過神,已經來到了書房前,侍衛朝他行禮,他沒有說話,隻是心有餘悸地走了進去。新來的信件已經擺在了書桌上了。
茜弗斯一貫喜歡翹班,就算昨天剛領完罰仍舊死性不改,趁着總管領着一隊侍女去處理河谷節的事物,沒了管束,她又偷摸着來到了他的在處,揣着從倉庫順手摸來的水果,站在門口,看到他正在奮筆疾書着,朝他的背影扔出一個番石榴,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後腦勺。
“王子!”
被正中的王子一個趔趄,握緊了手中的筆,猛地站了起來,少年轉身狠狠瞪着她
咕噜噜…番石榴彈開在地上滾了幾圈,侍女走到了他的身後,彎腰撿起水果,在腿上的衣服擦了擦,嘎嘣一口咬了下去。
“怎麼?今天很忙?為什麼不去吃飯?”咬着番石榴,含糊不清說道,汁水從嘴角劃下了一滴,如果被總管看到,又是一頓鞭刑跑不掉了。
瞪了她半天,看到她毫無道歉的心思,他沉默半響,才轉過身回到椅子上坐着,
“如果是找消遣的話…去另擇他人。”
“哈?我傷心了。”臉上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嘴臉,俯下身,目光落在他的桌上,“哦?在寫情書?我看看….”
眼疾手快地就要去拿。
阿圖姆抓住她那總是快人一步的手,少年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跟你無關,茜弗斯。”
“怎麼說話的,我這個做乳母的不能把你把關把關?”看他反應如此,茜弗斯不在意道,并沒有抽回手,眸子一轉繼續落在他未完成的信件上,
“什麼啊…不是情書?在辦理公務?真是勤政為民啊小王子,”
與大部分平民不同,她看得懂象形文字,甚至還會書寫,這一點是很多大臣的子女都做不到,這一點相當相當地可疑
阿圖姆松開她的手,看着她懶散的模樣
“邊境的問題麼?侍女也都在傳,越是挨近北部的村子越是不安…有幾個侍女已經告老還鄉了呢…”她漫不經心說道,
“雖然回去也隻是送人頭吧?還不如待在皇宮裡,今朝有酒今朝醉!戰火暫時還燒不到這兒來!”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這麼嬉皮笑臉,”阿圖姆揉了揉眉心,“…現在的問題是,法老卧病在床,如果我不能解決這些問題,各地會陷入更嚴重的境地,當然王室也會動搖…”他擡眼望向窗外,午後的太陽之下,城牆外底比斯的街道綿延數裡
她拍了一下手,替他做下決定,倒是還是這麼語氣輕快,
“要不你帶兵打仗吧!立下汗馬功勞,為後世開太平!啊…不過不要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瞟了她一眼,他有些煩躁
“如果是敵國騷擾,那我當然會去,可是這是魔物,是人心衍生而出的怪物,人類軍隊在它們面前不堪一擊,不能讓将士白白去送死,”頓了一頓,他眉頭微戚,“而神官…雖然有驅使精靈妖魔的能力,從那一場大戰後…父王吩咐不可輕易用于軍事…”
“所以該怎麼辦?”
她咔擦咔擦咬着水果,不以為意看着他
對視了幾秒,看着那無所謂的臉,阿圖姆歎了口氣,
“我會盡快弄明白魔物的來源以及現在泛濫的原因,目前…我會讓當地增強防禦,如若不行…”少年的聲音有些生澀,“我會率領神官支援北方那些城鎮的。”
“喔?加油喔…”
她嚼着着番石榴評價道
“…這一切對于你而言也都隻是樂子吧?”
茜弗斯這過于無所謂的态度也在他的意料内,他抱起雙臂,眼神裡帶着幾絲微妙的不悅。
“至少态度給我端正起來,茜弗斯,你也不想再流亡到别的地方吧?”
“哦?我可對這裡沒有什麼故土情節,我隻是個流落在外的異鄉人喔…”
“但是你一開始就會說埃及語,而且看得懂埃及文,這一點我從以前就很想問了,你從哪裡來?”
“你一直避而不談,但是有什麼隐情的話,最好早點說明白。”
“…怎麼突然把矛頭對向我了?我承認我可是良民啊,對待埃及忠貞不渝。”
表情輕松,她伸出手打算像以往一樣去拽他的劉海,卻隻是落了個空。
“你隻是不打算告訴我罷了,”王子躲開她的觸碰,對着她那笑臉抿起了唇,“你跟神官都是,明明知道一些東西卻避而不談,隻是認為我還不配了解真相。”
明顯感受到了聲線下的無法掩飾的失落,王子别過臉,垂下的發絲下那雙酒紅寶石一般的眸子蒙上一層灰,抿起的唇表明了男孩的低沉心情,茜弗斯沉默半響,擡手輕觸他的臉龐,
“真相的話…那裡也許有一點線索…”他聽到茜弗斯如此說道,聲音很輕,比起提示,更像是一種于心不忍的安慰,
“今天晚上,等敲了第三遍鐘的時候,在花園等我,記住了。”
“你…?”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侍女的臉,似乎是在判斷這是否隻是一個捉弄。
“如何?敢不敢呢?”輕佻地眨了一下左眼,侍女不懷好意地舔了舔嘴角
“….”溫熱的手指還捏了捏他的臉頰,他繼續咬着唇畔,神情糾結
“總之…有話留到那個時候再說吧!摸魚也摸夠了,再不走可又要被抓包了!”
看他有些舉棋不定,幹脆自己替他做出抉擇,松開手,侍女語氣輕快地做着道别,飛快地轉身
”另外….”
行至門前,她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偏頭,腦後紮的散亂的黑發垂在肩胛随之晃動,那雙漆黑的眸子笑意一閃而過
“我來自東邊,一個比亞述還遠得多得多的地方,騎馬最少也要三年!”
來自遠方的異族女子咯咯笑着,随即閃身消失在了門外,看着那黑色的發尾在空氣中一晃而過,阿圖姆再次沉默了
東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