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但願總管不要那麼快發現,好友替她祈禱着。
阿圖姆眺望着遠處,尼羅河上的殘陽已經全部被地平線吞沒,隻留下一抹血紅的餘晖,被包裹在淤青一般的濃烈深藍雲層之中,就像一隻還未孕育完全就夭折的鳥卵,随着時間而腐爛,發黑,最終與深沉夜色合為一體。
他一時居然感到無力,這種與他而言頗為陌生的情感在胸膛中隐隐蟄伏。擡手觸摸着父親贈予他的,象征着王者身份的千年積木,它正在逐漸變暗的空氣間散發微光,
……
“将七件千年神器放到石盤上的人,将獲得來自冥界的大邪神的黑暗力量!”
“呵呵呵…..說不定阿卡納姆卡諾就是想要那股力量才制作出千年寶物的!!我也一樣…..要用黑暗支配整個世界!!!”
名為巴庫拉的盜賊的張揚笑聲還在耳邊回蕩,久久不能平息,少年咬唇,指尖拂過胸前冰冷嗡鳴之物。
……父親……紅眸低垂,顫動……我希望你告訴我真相……
真的是為了…..召喚邪神?…
風聲代替了他的歎息,鑽入這座皇家花園,葡萄藤,矮石榴沙沙作響,葉影斑駁,花圃内種滿了非洲堇,迷疊香,它們随風搖曳着紫藍色鮮豔的花朵,濃郁的香味鋪灑整個庭院,
他早逝的母後異常喜愛這些自帶馨香的芳草,總是将它們插進發帶,或者擦抹制成的香脂,
母親過世時他尚未懂事,隻是讓侍女在床頭每日換上新鮮的花卉,期待着終有一日歐西裡斯會聽聞到他的思念,讓他溫柔,慈愛的母親能夠在夜間歸來,為他耳際别上迷疊香,将他再度擁入懷中
可惜歐西裡斯并未聽聞過他的祈禱,母親再也不會涉足他的房間,而每夜随着阿拉伯使者贈送的夜莺啼叫而來的,隻有侍女輕盈的腳步聲。
将來時随手編着的迷疊香花環輕輕丢在他的頭頂,侍女挨着他坐下,随着那潔白宛如流水的絲緞,傳來的不是母親茉莉的芬芳,而是混雜着樹葉,孔雀石粉,豌豆,鸢尾洗浴鹽的味道。
那确實是一位侍女該有的味道,她會輕輕笑着跟自己打趣問好,然後随手拿過一本床頭的經書…..
昏黃的燭火在閃爍,莎草紙随着指尖翻動,伴着那不耐煩的啧啧,她會放下書本,開始講述自己腦中的故事…..
因為守着木樁等待兔子而一無所獲的農夫…..因為貪劣而撒謊成性最後被狼群吞噬的孩子….
燭火在床頭搖曳,侍女懶散的聲音娓娓道來
那是比九柱神,亡靈經更為妙趣橫生的故事,就算是西蒙神官,馬哈德,王子學校裡的老師都不會知道的…..
好了,就到這裡吧…..她帶着薄繭的手輕輕拂過他的頭頂,
你該睡了,小王子……明天玩賽尼特棋如何?….膩了?…..那我們玩拼圖吧…..
将他的頭從腿上輕輕推開,她起身,将他放好,為他拉上被子,迷疊香的花冠被挂在床頭,西蒙說過,這種深紫色的花卉有助于靈魂卡的療愈與安息,
偶爾在離開前,就在他即将滑入夢境的邊緣,她會俯下身,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黑發落在他的臉頰,冰涼,柔順……
迷疊香的氣息越發濃郁,他随着熟悉的腳步聲擡起頭,果不其然。
“别浪費這個花好月圓夜了,陛下,找一個漂亮的姑娘耳鬓厮磨豈不妙哉?”
侍女沖他微微笑着。
“茜弗斯…..”他看着她,風聲将花卉的香氣催發地幾乎無孔不入
“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是吧,所以無心用膳?”笑着将随手帶來的,用紙包着的餡餅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桌上,茜弗斯坐了下來。
“…..” 我該拿你怎麼辦?
“……這隻會是一個開端的,阿圖姆。”她開口道。
話題轉變如此之快,他皺起眉頭,低聲,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随手摘過腳邊昂然茂盛的迷疊香,她的指尖捏着花莖,交疊,纏繞,“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阿圖姆,你的父親已經付出了代價,現在輪到你了……十天,也許不隻是十天…..你總會明白的……”
沉默了一會,法老擡起他的頭,
“告訴我更多。”
“關于什麼?”
“一切。”
她的指尖穿梭着,那些有着簇簇細針模樣葉片的紫藍色小花在她手中收斂,花莖纏繞,她擡頭,黑發拂過臉頰
“我可不是什麼預測未來的女祭司哦…..也不是怪力亂神的女巫?”
你不是女祭司,也不是女巫,你是伴随我每個夜晚的夢境,是黎明升起時轉瞬即逝,不真切的雲霞,是難以觸摸的心跳,是沙漠早該傾盆如柱的大雨
你伴随了我整個人生,卻從未肯施舍過哪怕一句真言。
他凝睇着她,風聲逐漸越發冰冷呼嘯,入夜了。
并不深入的思考結束,她挽着嘴角,在他面前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後,你其中的一位神官會死去。”
她放下一根手指,
“再過三天,你其中的一名神官會背叛你。”
第二根手指放下
隻剩最後一根手指,配着她那輕松的笑容,他甚至以為這又是她以往一般故技重施的玩笑,
但是他怎能忽視那漆黑的雙眸中近乎麻木的神情呢?
“最後一天,”他聽到她的聲音附着夜風流淌,輕柔地仿佛耳語,“你會帶着遺憾,孤獨地死去。”
迷疊香在她手中變為一頂小小,精緻的花冠,侍女的手工很好,一如他當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