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六年間,她都不打算實話實說,更何況現在這場遊戲的最後時光呢?
想必他也心知肚明吧。
“巴庫拉落網了。”他沒有走近,對着她說道。
“我知道了。”
“你…..?”
“宮裡面早就傳開了,瑪娜第一時間來與我同慶,”她從窗戶邊轉過臉,将一個剝得隻剩下一半的橙子放在腿上,“順便,她今天的魔法訓練已經做完了喔。”她擡頭沖他笑了笑
“……”一時間有些沉默,侍女的反應出乎他的想象,她平靜地不可思議,好像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感受到了心中的動搖,他沉聲,
“你的預言……是錯的,”仿佛在為自己鼓起勇氣,阿圖姆擡高聲音,“沒有神官背叛我,我也不會孤身死去…..巴庫拉落網了,明天我們會舉行殿前審判,一切謎底都将揭曉,一切都将回歸正常。”
“……”黑眸眯了起來,她嘴角挑起一個玩味的弧度,是他素來最讨厭的那種讪笑,自命不凡,遊刃有餘,像是在觀賞一場喜劇一般。
“明天舉行的,不會是巴庫拉的殿前審判,”她輕快地說道,“是你的,阿圖姆,是為你舉行的葬禮啊!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天後,你就會死去。”
抿住了唇,王的手在披風下緊握成拳,表面還是維持着冷靜,他冷眼看着她,
“你的預言已經失敗了!”他着重重申道,“今日,沒有神官會背叛我,而接下來,我也不會死去!”
“……真的嗎?”侍女輕笑,被橙子染黃的指尖摸了摸唇瓣,“今天還沒結束呢…..”
他瞬間愣住了,紫紅的瞳仁不受控地縮緊,視線緊盯着女人那捉摸不透的微笑上,還來不及發出質問,一名侍衛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入,
“盜賊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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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少會有人為我端上這些。”盜賊指了指桌上那碗濃湯,灑滿炖的酥軟入味的羊羔肉,飄着吸滿湯汁的蔬菜,一看就十分美味。
“這隻會是你離開塵世的最後一頓。”
阿克納丁冷冷說道,站在對面看着他,盜賊在經過治療脫離危險後被安置在了神殿下的臨時收拾的禱告室中,他們為他鋪了一張簡易的床,讓他能夠躺在上面,鐐铐還沒有解下,那手臂粗的鎖鍊連着一個成年人難以搬動的石球,從床上靜靜垂在地面。
塞特一開始就提出了不滿,我們是不是對他太友好了?藍袍的年輕人抱着手臂說道,阿克納丁确信如果可以的話,這個殺伐果斷的後輩絕對會毫不猶豫就地處決他,可是法老指明要讓他活着,起碼要撐到明天的最高審判。
但是目前,阿克納丁的想法是和塞特一緻的,也許是心有靈犀吧,他會在塞特走後以不令人生疑的方式悄悄處決掉這個本該碎屍萬段的罪人,他在袖子裡的手指撫摸着今日被燙傷的部分,還在隐隐作痛,耀目的陽光并不會永遠都是溫暖的,過于熱烈隻會讓那些原本就該沉睡在黑暗中的事物燃燒殆盡……
原諒我吧…..王。他不再撫摸燒傷,眼睛直直盯着那碗冒着騰騰熱氣的湯,等着盜賊将它們一飲而盡,這種死法對他太慈悲了,他想,他加入的那些劑量足以讓一頭牛昏死過去,在睡眠中停止心跳,這計劃天衣無縫,除了西蒙和他,沒人會檢查出這種藥物,而西蒙不會對解剖罪人感興趣的……
就像是一場無可奈何,造化弄人的意外,他會在第二天的朝會上下跪請罪,承認自己照看不周,讓罪人得不到應得的審判,好在現在罪人已經去了冥界,阿努比斯與歐西裡斯會為了他犯下的種種惡果而降下判決…….法老會原諒他的,他很确信,少年也許會生疑,但是也無可奈何,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少年依舊是高高在上,照耀在埃及大地上至高無上的法老,他依舊是他的忠心耿耿的謀士,
隻要他喝下那湯……
“十六年前,我見過阿克納姆。”盜賊同樣也看着他,“就是那個晚上,在克雷·艾爾納村,他跟士兵在一起。”
阿克納丁的手在袖子裡抖了抖,肌肉開始了痙攣,好在不明顯,
“是他用千年煉金術制作出千年神器的,”盜賊自顧自說道,“我記得他,他下令讓他們開始屠殺村民,我看到了。”
“你是艾爾納村的人?”他這才發現盜賊其實很年輕,有着一張黑的像烏玉的面孔,表情乖戾非常,面孔卻還跟法老一樣尚未定型成熟,不過是個大孩子。
“那個時候我才六七歲,躲在草垛裡。”
難怪,他想,所以他還能長到現在。
“我看見他了,那時他還很年輕,不像現在這麼年老,”這個本該在十六年前跟着家人一同赴死的男孩透過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看着他,他有着像爐甘石水一樣渾濁的眼睛,像鬣狗一樣銳利貪婪,在此刻卻又因為回憶而恍惚了,
“你那天跟阿克納姆在一起嗎?那你應該明白都是用鮮血來換取鮮血的……”
是的…..我在場……我全部都知道,他幾乎要呻吟了…..
何止是一整個村子的性命呢?當率領的幾千精銳屠盡村民時,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補齊煉金術的“代價”,神官們用這些混了毒藥的湯劑讓将士也陷入了永恒的沉睡,足足将近萬人的籌碼,才足以換來埃及的重生。
“那他又許了什麼願?讓國家安定…..?”他沒有說話,盜賊繼續問道。
他許了什麼願望?…他再次遏制住呼之欲出的呻吟,當做好全部的獻祭之後他念動咒語,伴随着一陣金光,一座金光熠熠的石盤從地底鑽了出來,就像一隻沙地裡的毒蛇,探出了頭,這是一件人形的石盤,上面鑽刻着來自冥界的咒文,上面凹陷下七個凹槽,鑲嵌着七年神器,還來不及取下,一股令人膽寒的力量就順着石盤迸發,在瞬間,他聽到了來自異世界的呓語,輕柔地就像已逝多年的父親一般
是你召喚了我…….你想要什麼…….慈祥的聲音在他耳邊吹氣,卻讓他後背發寒,你想要什麼?一瞬間,那些以往壓抑在心中的旖念不可控地溢了出來,不對,停止…..不要再想下去了,這是錯誤的,這是錯誤的…….千年神器不是換來和平的寶物,他其實比誰都清楚,它是…..它是誘惑着孩子步入迷途的陷阱,是沾了毒藥的蜜糖……
當時許了什麼願望來着…..?
“是你召喚了我…..”
他顫抖着擡起頭,面前的男孩,不,現在不是男孩,他那烏玉的臉龐微笑着,聲音卻是記憶中的那般慈祥溫和,像是漆黑一片的混沌汪洋,讓他顫栗了起來,想要後退,想要奪門而逃,就像十六年前一樣,然而這次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腿,男孩依舊笑着…..
“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