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也喜歡檸檬花,她喜歡在枕頭下面塞上風幹的花瓣,你還記得嗎?”
“記得。”
他回答,兒時的卧室總是芳香異常,母後異常喜愛芳草,總是吩咐侍女摘下時節鮮花,脫水,晾曬,摻入精油浸泡或者直接撲在床褥上,他的床頭至今還挂着一個細紗手作的香囊,裡面盛滿了藍蓮花與鼠尾草籽,已經随着歲月流逝而香氣全無,他卻依舊保留着,偶爾惺忪朦胧間還能夢回那些遙遠卻美好的往昔
“你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阿圖姆,你有喜歡的姑娘了。”
父親的話讓他大吃一驚,擡起頭,侍女早已被遣走,留下了他們二人獨處,中年的男人表情平靜,隻是繼續觀賞着花園,紫紅色,與自己的眸子一摸一樣的眼睛看不出怪罪的意思。
他壓下心頭許些心虛,用聽不出端倪的冷靜聲音回複,
“是的,父親,她是一名侍女。”
他不願,也無法對父親撒謊,父王那仁厚充滿愛意的眼睛令他于心不忍,何況父親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人,必然有十足的證據才會如此問道,否認也無用。
“西蒙神官氣壞了,一大早就跑來我這兒興師問罪。”
“這不是他的管轄範圍,”王子聞言,皺着眉,“他應該在意的是神官培訓以及上下埃及的政務,而不是關注我的私事。”
“私事?王不存在私事,我兒,你的一舉一動牽扯到埃及的未來,何談私事可言?”
他的父親隻是緩言,微風掃過他的頭冠,頭巾下的碎發掃開,其間混雜幾縷銀絲,他看到了父親古銅色額頭上溝壑一般的紋路,這是歲月與操勞賜予的吻痕,
他抿住了唇,“您的意思是?”
“好好考慮清楚吧,我不會幹涉你的選擇的。”
他望着父親的目光滿是震驚,實在想不出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而遲遲等不到他的回複,他的父親隻是微微偏過頭,沖他微微笑着,
“雖然我不了解那個侍女,也不理解你是否會娶她,不過我不會指定你的婚姻的……如今的埃及不需要這些陳舊糟粕,不對嗎?”
曾經紅潤而堅毅的面容在重病纏身下變得削瘦枯槁,一瞬間,他心頭酸楚地幾乎想落淚。
“你是我的王子,我的繼承人,說不定很快就會成為跟我一樣的王了,王無法命令另一個王,”
父親從棗紅色長衣下伸出手,将他的手掌牢牢握在手中,聲音輕柔溫暖,就像現在臉邊吹拂的春季風一般,
“你也是我的兒子,我的骨肉,我血脈的延續…”父親注視着他,眼睛一如記憶中一樣仁厚溫暖,“我希望你能快樂,像個普通男人一樣自信,頂天立地。喜歡上一個姑娘,與她執子之手,生下自己的血親,再這麼注視着他成長…我不可能永遠是你的王,但是我永遠是你的父親。”
父親的手削瘦如柴,枯黃宛若退潮時期尼羅河灘上的斷木,他感受着那掌心傳來的溫度,紋路的排列,似乎要将這一切鑽刻于心。
“為自己的幸福,自己的選擇負責吧,”阿克納姆聲音沙啞,用力攥緊他的手後松開,縮回長袍内,繼續轉頭看着檸檬樹,幾朵花瓣在遠處翩翩起舞,也許是蝴蝶,
“也不要去怪罪西蒙….你知道的,他是你的外公。”
“可是他從來不讓我那麼叫他。”阿圖姆脫口而出
“因為他認為讓一個未來的法老尊稱下屬為長輩有失體面,”阿克納姆輕輕歎息,“你母親與我結為夫妻伊始,他就隻肯尊稱她為皇後殿下,不管她怎麼勸說也無動于衷…直到…直到那天…”
他的聲音淡然,風再次湧動,泉水咿呀作響,“她去世那天,她要求他陪在自己身邊,握着他的手讓他保證将你培養成一名合格的君主,他答應了,用一聲聲涕淚直流的納芙為她送行。”
“…….”啞口無言,王子從未從老人嘴中知曉過這些,西蒙·姆蘭維西爾雖喜唠叨,卻從不輕易将脆弱之面示人,自尊極強的老人…一直以來都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撫育他的呢?
“…他太想将你培養成一名出色的繼承人了,也許有些太過執着…不過不可否認,他将你教導得很出色。”
“父王,我…”
“理解他的苦心吧,不管是作為以後的法老,還是他的外孫,”阿克納姆呼出帶有檸檬味道的吐息,
“留給你長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阿圖姆,今天法尤姆省送來一封加急的信件,你替我回複吧,以後的政務,就多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