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州的眉頭皺了起來,一雙眸子在沾了牆灰的眉毛下頗為警惕地轉了轉,澄亮有光。那士兵以為她是畏縮了,便跟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衆官兵直沖着趙明州的長槍便也随之緩緩放下了。
他們卻并不知道,趙明州此刻頭腦急轉,拼盡全力尋找着一切殘存在回憶中的信息。趙明州和趙般般的父親是考古隊的領隊,因此她們自小便跟着父母長居于廣西的一處偏僻山村。那山村小到在地圖上都難以查尋,卻因着一座古墓在考古界聲名赫赫,那便是趙明州的父母畢生發掘研究的大墓——将軍墓。
據說,那位将軍追随着南明的一位小皇帝南征北戰,在小皇帝奔赴緬甸的路上病死于此。而這座山村中的百姓,皆是自願為将軍守墓的兵士的後代。趙明州沒有遺傳父母博聞強識的優良基因,反而熱衷于追鳥鬥狗、舞刀弄槍,是以雖然近水樓台,對南明的曆史卻知之甚少,與妹妹趙般般成為了兩個極端。
若是妹妹在此,隻怕現在已經将那桂王親兒子的生平來曆都背出來了,可偏偏,被困囿于城内的卻是從小厭煩讀書的她。
——神宗……神宗是萬曆沒錯吧?那小皇帝豈不就是朱……朱……朱什麼來着?
突然,趙明州眼睛一亮,她想起來了:“朱……朱由榔!”
然而,卻沒有人聽到她一陣頭腦風暴得出來的答案,一聲響天徹地的巨大轟鳴聲從西南邊的城牆處傳來,壓過了一切嘈雜紛亂的聲息,仿若冬雷震震炸響在苟延殘喘的秋蟲頭頂——那是死亡來臨的警訊。
為首士兵的臉色随着那一聲巨響徹底白了,他低聲道:“史閣部恐怕撐不住了,鞑子……鞑子用了紅衣大炮!”
嘴上說着撐不住,手中的長槍卻攥得愈發緊了,他沖着身旁的将士們朗聲道:“兄弟們,為國效死就在今日了!”
周圍的将士們轟然響應,逆着人流的方向朝岌岌可危的城牆沖去。
“小兄弟,我見你身手不錯,不如和我們一道……诶?”士兵将手中多餘的一杆長槍向趙明州原先立着的位置遞了過去,沒成想卻撲了個空,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此刻的趙明州早已趁亂逃離,一矮身躲入了就近的一家店鋪之中。她可不會傻到為了這座岌岌可危的朱明大廈添磚加瓦,這世界本就不屬于她,而她滞留于此的唯一目的是找到妹妹般般,其他的一切于她毫無關系。
雖然趙明州對南明的曆史所知甚少,可這臭名昭著的揚州十日卻依舊令她難以忘懷。在接下來的幾日裡,這座富庶奢靡的溫柔鄉,這段煙雨迷離的揚州夢将成為人間地獄、野獸獵場。由多铎帶領的清軍将以不聽招降為由,對揚州城内的軍民肆意屠戮、極盡蹂躏,終成漢民族不忍回首的慘烈記憶。
而趙明州現在能做的,就是在這場大逃殺之中活下來,逃出去。
趙明州一邊在空無一人的店鋪中小心地移動,一邊将自己渾身上下摸了個遍,口中不僅輕輕“啧”了一聲,女扮男裝、身無分文、困于孤城、曆史墊底,當真是犯了穿越的大忌。經過了短時間的混沌,此時的她早已腹中饑餓如擂鼓,若再不找點兒吃食墊墊,隻怕清軍還未至,自己就先身死異鄉了。
想及此,趙明州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店家顯然是走得匆忙,店中的桌椅櫃閣歪斜傾倒,瓷盤瓶器碎了一地,牆上挂着的書畫也尚未來得及取下,在一片蕭條中突兀地高張在雪白的牆面上,如同風中烈烈的引魂幡。
趙明州翻過桌椅堆成的圍擋,一路向後廚尋去。此時,殘陽如血,将一片死寂的抄手遊廊渲染出鐵鏽般地深紅。院牆外,清兵呼喝喊叫的聲音隐隐傳來,夾雜在一陣尖銳的哭泣聲中行遠了。
留給趙明州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當她終于摸到了後院的夥房時,天色已然擦黑,趙明州不敢點火,蹲下身在一堆紛亂的物件中輕手輕腳地摸索着。她的眼睛已然有些花了,指尖也有了難以抑制地顫抖,是以當她摸到一個溫熱而綿軟的物件時,她幾乎是驚喜地一把抓起就要湊到眼前觀瞧,卻不料引起一陣壓抑的驚呼。
那差點兒被她放入口中的哪裡是什麼想象中的白面饅頭,而是一隻屬于孩童的胖乎乎的柔軟小手。昏茫的夜色中,男孩兒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氣呼呼地瞪着趙明州。
“你屬狗的嗎!”小男孩兒壓低了聲音怒斥道。
趙明州不由得啞然失笑,她沒有再搭理小男孩兒,轉了個方向朝别的地方摸索開去。眼角的餘光瞥見男孩兒胖乎乎的小臉兒,她想起來了,這個差點兒被她當成白面饅頭的小男孩兒,正是她穿越伊始遇到的那個男人肩頭扛着的孩子。
趙明州的動作頓了頓,輕聲道:“你爹呢?”
“爹爹說了,讓我先在這裡藏好,他要回家去接娘親。”小男孩兒年紀尚幼,聲音裡還帶着稚嫩的童音,這聲音聽在趙明州的耳朵裡,不由得心下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