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這艘破舊的梭镖船,趙明州與華夏避其鋒芒,轉道海上,于舟山附近換乘漁船,喬裝改扮,再回定海,這一來一往,便耗費了大半日的時光。
待二人再返碼頭之時,趙明州已經換做了女裝的扮相。前一世,因為職業習慣,趙明州一直剪着薄薄的短發。而穿越到南明之後,上天貼心地将一頭齊腰的長發贈予了她。
“姑娘,要不……要不我幫你編吧?”借給趙明州衣裝的漁家女好心地建議道。趙明州紮煞着手把好好的一頭黑發弄得像炸毛的獅子狗,實在是讓她看不過眼。
趙明州巴不得有人幫她,樂不疊地點着頭,老老實實地端坐在小木凳上,等漁家女給她綁頭發。
日光明晃晃地打在船艙已經破了洞的舷窗上,海洋深處飄來的水汽将陽光浸潤,讓那種炙烤的燙化作帶着鹹濕的暖。透過那個小小的破洞,船艙中女孩子們的低聲交談隐約傳來,讓等在艙外的華夏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
他強迫自己不去分辨那話語中的内容,這不是君子所為,可那熟悉的略有些低沉的聲線卻吸引着他,去咂摸、去聆聽……
“咝!”突然,響起了一聲壓抑的抽氣聲。
“姑娘别躲”,那看上去腼腆的漁家女此刻卻有了教書先生的嚴厲,“紮緊了好看!【1】”
“勒得我眼睛都吊起來了……稍微松一松……”緊随其後地是趙明州不滿地嘟囔聲。
“诶!不準動!”
“啪”,漁家女輕輕拍在趙明州妄圖調整的手背上,那位看上去永遠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州姑娘,終究在她的手中吃了癟。
不知為什麼,一抹淺淡的笑容浮現在華夏的唇角,繼而宛若蕩漾開去的漣漪,紅潤的暖色終于彌漫了他的眼角眉梢。這麼多天的緊張籌謀,這麼多日子的風吹雨打,這麼多年月的隐辱負重,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回饋與撫慰。
他所追求的不就是這個瞬息嗎?
所有人平靜,甯和,微笑着生活的瞬息。
他多麼感激阿州姑娘給予他這麼一個寶貴的瞬息。
艙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後走出兩個穿着打扮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隻不過一個腼腆溫婉,而另一個明快爽利。
華夏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眼睛。
趙明州扥了扥對于自己而言有些緊巴的衣衫,她知道華夏在外面等了很久,便朝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可嘴才咧到一半兒,緊扯着頭皮的頭發就讓她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氣,她慌忙去揉自己被扯痛的頭皮,卻恍然未覺對面的男子早已紅了臉。
可這一切卻無法逃過漁家女的眼睛,她頗有些自豪地歎息了一聲,心中暗道:我就說紮緊了好看吧!
就這樣,一身漁家女打扮的趙明州和一襲蓑衣鬥笠的華夏再次踏上了定海縣的碼頭。
二人跟着一艘小型的梭镖船,悠悠蕩蕩行進了定海的内河河道,好整以暇地看着碼頭上嚴陣以待的追兵,向定海總兵王之仁的宅邸行去。
“華公子,我問句不中聽的,這個王之仁……靠譜嗎?”趙明州一邊說,一邊用力扯着自己崩得緊緊的頭發絲。
華夏輕歎一聲,緩緩開口道:“阿州姑娘,你似乎對危險有着天然的預判。雖然,我手上有着錢老的引薦信,但值此大廈将傾之際,我也無法笃定地确認王總兵是否可信。更何況……他已奉表投降,與你我二人早已是兩條路上的人。”
趙明州揪着頭發的手停了,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說他怎麼了?投降了?跟誰投降了?”
“清廷。”
“我草……這不上趕着送人頭嗎?”趙明州感覺自己的舌頭已經直了。跑了這麼遠的路,拼了這麼久的命,就是為了到定海束手就擒?
華夏早已習慣了趙明州時不時蹦出的無禮之語,輕聲安撫道:“阿州姑娘莫急,錢老與王總兵有舊,這引薦信定能保你性命無虞。”
“那你呢?”
“若當真不成,雖死而已。”